[翻譯][風花雪月][希爾菲力]當大地的一切靜止時(18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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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希爾凡/菲力克斯 (Sylvain Jose Gautier / Felix Hugo Fraldarius)
AO3原文連結:https://archiveofourown.org/works/36265390 (Comments中含授權)
AO3譯文連結:https://archiveofourown.org/works/36901696
Summary:
希爾凡的父親總是說,沒人能像戈迪耶那樣慶祝冬至節。在希爾凡的成長過程中,情況已
夠糟糕的了:女神禁止伯爵的繼承人不參加慶典。它現在變得怪誕起來。兩年前,法嘉斯
的人們煮熟黴爛的大麥,在炭火上烤老鼠以作為他們的冬至晚宴,而那是當他們夠幸運的
話。假裝五年的內戰沒有同樣地蹂躪人民和土地,假裝這數個世紀以來的古老熱誠習俗可
以一如既往地延續下去,這讓希爾凡感到反胃——
菲力克斯打斷了他,「那就來伏拉魯達力烏斯吧。」
* * *
希爾凡來到了伏拉魯達力烏斯,幫助新公爵主持隆冬假期。這比他想像的要複雜多了。
譯者前言:
本文為Switch遊戲〈Fire Emblem 風花雪月〉的同人〈when the earth stands still〉
之翻譯作品,特此感謝原作者merionettes (acchikocchi)給予翻譯授權。
本譯文係參酌〈彩雲小譯(LingoCloud)〉之翻譯結果後,修正校訂而成,若不喜者請慎入
;若譯文有誤植之處,請不吝隨時提出,謝謝。
實在太喜歡太喜歡這篇文了,不能只有我自己看到!於是想辦法利用春節假期努力把它翻
完了,希望大家喜歡,也歡迎留言分享感想^^。
補充一下,這篇雖然黃段子只有一點點也不是重點,但這是難得的Bottom Sylvain,挺美
味的,謝謝招待。
希爾凡的父親總是說,沒人能像戈迪耶那樣慶祝冬至節。很明顯地,這是自我意識過剩的
問題。守夜、競賽、宴會,隆冬的七天假期裡,每一天都充滿了炫耀的恩賜,直到聖奇霍
爾節的高潮仁慈地給這個——多麼溫馨的場景——帶來了謝幕。
在希爾凡的成長過程中,情況已夠糟糕的了:女神禁止伯爵的繼承人不參加慶典。它現在
變得怪誕起來。兩年前,法嘉斯的人們煮熟黴爛的大麥,在炭火上烤老鼠以作為他們的冬
至晚宴,而那是當他們夠幸運的話。假裝五年的內戰沒有同樣地蹂躪人民和土地,假裝這
數個世紀以來的古老熱誠習俗可以一如既往地延續下去,這讓希爾凡感到反胃——
菲力克斯打斷了他,「那就來伏拉魯達力烏斯吧。」
在他留意到菲力克斯的話之前,希爾凡已控制住了自己,將視線從天花板上的石膏螺旋上
移開,用手肘撐起身子看著菲力克斯。「蛤?」
「你聽到我說的了,」菲力克斯聳聳肩,「當議會會期結束時,不要回戈迪耶。我們可以
讓你住幾個星期。」
他們在主廳旁邊的小房間裡,帝彌托利的顧問們經常在會議與謁見的空檔時聚在這裡。菲
力克斯懶洋洋地坐在一張鍍金的硬椅子上;希爾凡懶洋洋地躺在躺椅上,靴子被踢到了手
能拿到的地方之外。他擺動著雙腿,好好地坐起身來。
「你說真的?」
菲力克斯又聳了聳肩,「為什麼不呢?你不會是唯一的客人。」
「魯道夫?」
「還有一個小地主的家族,他家的大廳還沒有重建起來。」
有趣的是,他以前從沒想過他可以不回家,這聽起來太好了,不像是真的。
希爾凡抿著他的嘴唇。他的父親會大發雷霆,但這不重要。他母親會在乎嗎?有一半的可
能性。另一方面,如果菲力克斯是出於同情而提供幫助,那麼——
他回答得太慢了。菲力克斯會想知道他在打算什麼,或者更糟地,他已經知道了。他至少
應該爭取時間,或者——
菲力克斯慢慢地說,好像要把這句話從他身上擠出來一樣,「這是我的第一個隆冬假期。
」
他沒有說完這句話,沒必要這麼做。去年,他們都聚集在菲爾帝亞與帝彌托利一起慶祝—
—所有的青獅成員,還有教授,或者大主教,隨便你怎麼稱呼他。一切都很簡樸,在糧食
定額配給和重建之間,有點苦樂參半,太多惦念的面孔和回憶突然交融在一起,那是希爾
凡所能記得的最好的冬至節。
所有這一切都意味著,今年將是菲力克斯以伏拉魯達力烏斯公爵身份主持的第一個隆冬假
期。
菲力克斯不會問,菲力克斯從不問。這就是希爾凡的全部事情,菲力克斯不需要問。
「好,」他說,「是的,我答應你,我會來的。」
菲力克斯瞥了他一眼,「你會來。」
「會的,我欠你一個人情。」現在這是個微妙的平衡,希爾凡試圖表達真實的情感,而不
會把菲力克斯給嚇跑一整周,「謝謝,菲力克斯,我是認真的。」
「沒什麼大不了的。」菲力克斯看著自己的腳咕噥著,不過,他還是隱藏不了臉上的紅暈
。希爾凡掩飾著自己的微笑。
知道嗎,他已經在期待冬至節了。
* * *
在一年之中白晝最短的一天——星辰節的第21天,青海之星從天空中隱藏了行蹤,這是法
嘉斯慶祝冬至節的第一個夜晚。
對於真正的信徒來說,聚會(某種意義上來說)從冬至節的前夜——冬至夜——開始,伴隨
著從晚禱到頌樂的整夜守夜。希爾凡聽說,過去的守夜活動是在冬至節的當晚舉行的,冬
至節的夜晚是最長的一夜,因此也是所謂最神聖的一夜。但是,隨著越來越多的教徒選擇
舉行盛宴而不是禱告,教會最終屈服,將守夜活動往前挪了一夜。
可惜庫羅德不在,聽不到這個故事,他會很喜歡這個的。
但希爾凡多少有點想太多了。無論如何,關鍵是為了讓他們之中虔誠的人(這是個值得懷
疑的假設,但他會順水行舟)在20號晚禱時到達他們的家和壁爐和冰冷的教堂,王國議會
自19號起休會十天。按照傳統,隆冬假期會持續整整一個月,但帝彌托利以誠摯而鋼鐵般
不容動搖的態度向那幾張不滿的臉解釋說,因為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也許再過幾年,
當芙朵拉恢復穩定時——
然而,即便他們整個假期都在努力工作,希爾凡也不會介意的。事實上,當大教堂的鐘聲
在午夜過後兩個小時響起,他才吹滅蠟燭休息,而第二天早上走到馬廄時,他還在打呵欠
。
菲力克斯用輕蔑的眼神看著他,「已經在慶祝了?」
「當然了。熱情地——」又一個呵欠,「火熱地和糧倉管理卷宗共度的夜晚。」
這種不屑變成了另一種不同的、難以形容的厭惡,「賽羅司啊。」
「總得有人做這個。」
「我想是的。」菲力克斯聽起來很不高興,「你能好好地騎在你的馬上嗎?還是需要我把
你綁上去。」
這就是他會說的話。希爾凡緊緊地咬住他的舌頭,而後說道:「淑女會照顧我的,對吧,
寶貝?」他對著他的月桂母馬親暱地說著,她用光滑柔軟的鼻子貼著他的臉頰。
阿,來了。純正的伏拉魯達力烏斯厭惡面孔,不接受模仿。希爾凡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只
會讓菲力克斯看起來更加嫌惡。「那就上馬吧。」他說,然後大步走開了。
天氣很適合騎馬。晴朗的天空,清新的空氣,一層新鮮的雪花覆蓋在路上、田野和樹籬上
閃閃發光。希爾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口充滿了冷空氣。再次和菲力克斯一起騎馬出行
感覺真好,即便這趟旅程只是到隔壁的封地而已。希爾凡閉上眼,面朝著冬日的陽光,微
笑著。
菲力克斯的聲音:「你看起來像個傻瓜。」
希爾凡睜開眼,咧嘴笑了起來,「現在是冬至節,菲力克斯,」他用自己能想到的最諂媚
的語氣說,「你的節慶精神跑哪裡去了?」
菲力克斯對他的節慶精神有話要說。噠噠的馬蹄聲踏在堅硬的積雪上,回蕩在馬場上空。
從王都到伏拉魯達力烏斯,沿著新公路——新鋪設的舊路騎行只需兩小時,很容易。他們
還在鋪設通往戈迪耶的最後一條道路支線,希爾凡的父親對此有許多話要說,但在首都附
近,一年到頭道路都是平整的。他們兩人都輕裝上陣——很難改掉這個習慣——而馬兒們
則吃著路上的草。
希爾凡不停地喋喋不休,對他們周遭的事情不斷發表評論,講最新的八卦,他們得以逃脫
的可笑宮廷慶典。他補充道,為了菲力克斯的利益,帝彌托利發現了王室管家對國王角色
的期望。當他描述帝彌托利將要在聖奇霍爾節穿上的國王服裝、頭飾、所有種種時,菲力
克斯哼了一聲。而當他們要行過菲爾帝亞河時,菲力克斯確實地笑了出來。希爾凡獎勵自
己二十分。
對於一位相比世上任何東西,都更不想要公爵戒指的人來說,菲力克斯對待自己的責任是
極其嚴肅的。這是他們從不談論的事情之一。
希爾凡知道有那麼一刻菲力克斯幾乎沒有接下它。那時,他正傾向把公爵戒指、土地和議
會席次都交給他的叔叔魯道夫——羅德利古的弟弟,如果希爾凡覺得有神明在聆聽他說話
,他會每天跪下來表示感謝,因為這一切並沒有發生。只要公爵戒指一離開他的手,菲力
克斯就會離開芙朵拉,再也不回來,希爾凡不曉得自己是怎麼知道的,他就是知道。
他讓自己深吸一口氣,一想到這個,總是讓他的心跳不正常。
當然,菲力克斯注意到了,「你還累嗎?」
「不,只是在思考。」
菲力克斯眉頭緊鎖,「關於糧倉管理卷宗。」
希爾凡挑眉,「告訴你了,這很正點。」
菲力克斯說,「你工作得太賣力了。」
希爾凡差點從他的馬上摔下來。他模仿著用拳頭打耳朵的動作,「對不起,我想我的聽力
一定出了問題,你剛才是不是說......」
「有意思。」菲力克斯的雙手交叉在胸前。即便他總是立刻否認自己具有相當的騎術能力
,他仍然比大多數人好。「你差點錯過亞修的授職儀式。」
「但我最終還是趕上了,一旦清點完畢,事情就底定下來。」
「你也是這麼說新大橋的,在那之前是引水渠。在那之前——」
「菲力克斯,我開玩笑的,我沒有在想糧倉的卷宗。」
菲力克斯顯然不相信他,「那你在想什麼?」
你,希爾凡沒說出口,因為他沒有自殺傾向。菲力克斯看來非常願意繼續這個話題,當他
們抬頭時,希爾凡說道,「嘿,看那裡。」
菲力克斯把那鐵鉆般目光從希爾凡身上移開,眺望著大地。它直接構成了一幅畫,一幅王
室畫像館的古老大型風景畫——伏拉魯達力烏斯的冬天。森林在幾個世紀前就被砍伐了;
從道路上可以清晰地看到,灌木籬牆縱橫交錯地穿過起伏的雪原,延伸到由富麗堂皇的灰
色鋪石打造的伏拉魯達力烏斯莊園。
菲力克斯停了下來。希爾凡用手肘抵了抵他。這需要技巧,當騎在馬背上時,但他已練習
過了。
「還不如趕緊結束這一切。」
圍牆環繞著莊園,但它不是個要塞城堡。和希爾凡長大的窮兇極惡地方相比,這裡簡直就
是一座宏偉的宮殿。它很容易到達,這條路很寬,足夠四個人並排騎馬。大門敞開,當穿
過拱門之後,他們就來到裡面了。
塞巴斯蒂安——菲力克斯的總管正在院子裡等著,菲力克斯一踏上地面,就深深地鞠了一
躬,「我的主人。」
菲力克斯不喜歡這個稱呼,他的肩膀僵硬了,「塞巴斯蒂安。」過了漫長而尷尬的一秒後
,他粗聲粗氣地說道。
「戈迪耶大人。」這個鞠躬和語氣顯得不那麼恭敬,不過,這挺公平。這傢伙可能還清楚
地記得希爾凡虛度的青春歲月。
「很高興再次見到您,」希爾凡說,「希望我沒有在最後一刻出現,破壞了您的勤務工作
。」
「一點也不。」塞巴斯蒂安說,意思是,是的,絕對打亂了他的計畫。希爾凡眨眨眼,太
糟糕了。就這樣,塞巴斯蒂安把注意力轉回到了菲力克斯身上。「您安頓好行囊後,我可
以請求您給我一個小時的時間,讓我在大人方便時再審閱一下這整個節慶的安排嗎?關於
明天的晚宴,請願的日程,我們的慈善工作,當然,還有聖奇霍爾節——」
菲力克斯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是的,」最終,他說,「我會去你的辦公室。」
「我是否該去傳喚......」
「我們會照顧好馬的。」
「當然,」塞巴斯蒂安低聲說,「就像您的父親大人那樣。」然後退了下去。希爾凡冒險
地瞥了菲力克斯一眼,菲力克斯大概感覺到了他的目光,一邊聳聳肩,一邊咕噥著:「我
們走吧。」
他們領著馬穿過院子來到馬廄,希爾凡慢慢地環顧了一下四周。自從戰爭結束以來,他們
經常待在首都;他最後一次來到伏拉魯達力烏斯是在兩年前,當時他主要關心的是城牆的
厚度和軍需儲備品的狀況。
這比他小時候記憶中的要安靜,或許這只是他的想像。他以一種奇怪的三重視角看待一切
,迎接冬至節的客人,還有一代戰略名家的主人,以及他度著假期的孩子。羅德利古沒有
從他的辦公室裡起身,準備下樓大步走進院子裡歡迎希爾凡,這突然讓人感到費解。
在他身邊,菲力克斯語氣緊緊地說,「我知道。」
希爾凡抓住了這個機會。他用一隻手臂圍繞住菲力克斯的肩膀。在他放手以前,緊緊地擁
抱了他。
這就像抱著一塊木板。不過,菲力克斯沒有抽身離開,希爾凡會接受這個的。
淑女被清洗、梳理過,然後交給伏拉魯達力烏斯的馬夫們安全的手,菲力克斯趕走了在他
肩上盤旋著的管家,把希爾凡安置在他的客房裡。它看起來顯然像個新清理出來的房間:
古老木材上的刮痕和劃痕,褪色的牆紙上佈著明顯的斑點,傢俱被拖走後再也沒有放回來
的地板上的痕跡。氨水的消毒氣味讓希爾凡的眼睛想流淚。
再也沒有理由拖延了。菲力克斯聳了聳肩,向總管的辦公室走去。希爾凡則出去散散步。
這不是他的想像,確實更加寂靜了。伏拉魯達力烏斯在五年內折損了近四分之一的戰力。
如果說平民的數量和戈迪耶差不多的話,那麼在法嘉斯的中心地帶,平民的人口數量可能
更短少,而士兵的數量是最稀少最甚的。
不過,看來不一樣了,它會再復甦過來的。很高興能提醒自己這點。人們在大廳裡掛上花
環,還未成年的大孩子們站在梯子上,成年人手持長杆,從下面喊著指揮方向。希爾凡在
自己被強徵去幫忙前就退開了,雪白的冷杉氣息在他身後緩緩飄著。
入口大廳的大樓梯欄桿扶手上纏繞著更多的花環。他記得古廉牙齒上抿著一把刀,從樓梯
扶手上俯衝下來,就像某種海盜一樣。這是他們所見過最酷的事情。古廉那時多大了,13
歲?有趣的是,希爾凡怎麼就不能想起他年少時的面孔,在他的記憶裡,古廉是一位成年
人,大膽、自信而沉著。
希爾凡不得不抖掉全身的顫抖,就像有什麼東西爬上了他的脊背。不過,伏拉魯達力烏斯
的鬼魂比戈迪耶的要好得多。
「哎呀,哎呀,這是誰呢?」
希爾凡像老鼠在鷹的腳下一樣僵住了。慢慢地,他轉過身來,站在大廳的盡頭,雙手插在
她的腰上,更勝於聖者賽羅司的全副陣仗的,是伏拉魯達力烏斯廚房的統治者。
「呃,嗨,瑪麗娜。」不是我幹的,他止住自己不脫口而出。
「希爾凡‧戈迪耶,又出現了。」
「菲力克斯,呃,他邀請我來度過隆冬假期。」
「是嗎?」
如果廚房主人想拎著耳朵把他攆出去,菲力克斯的好話就足以保護他了嗎?塞巴斯蒂安,
他能搞定;瑪麗娜——他可不是傻瓜。
瑪麗娜說:「好吧,你可以通過這裡。」
在他懷疑的目光下,那令人生畏的皺眉消失了。她的手從腰上垂下,臉上掛滿了笑容。她
伸出雙臂。
希爾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止住自己不瞠目結舌。他最後一次見到瑪麗娜時,瑪麗娜用
她鋒利的舌頭狠狠地剝去他六英寸長的厚臉皮,並告訴他,下次再讓她在食品儲藏室抓到
他和一個女孩在一起時,她會用馬鞭抽他。
毫無疑問他會做什麼。他緩慢地向前走去,她的雙臂緊緊地抱住他。
他的臉要被她的肩膀搗碎了。強烈的玫瑰花露香水味撲鼻而來,他會窒息而死。她及時地
放開了他,用手指揪住他的臉,使勁地搖晃他的頭。他會失去一大塊肉。「你瘦得像根鐵
棍,他們在那個王宮裡有好好讓你吃飯嗎?」
「我過得還不錯。」
她微微一笑,搖著頭,「你和那位年輕的公爵,這場戰爭讓你們改變了許多。」
突然間,話題沉重起來,希爾凡咽了咽,「我聽說了你丈夫的事,瑪麗娜,我很遺憾。」
她的眼睛閃著淚光,也許那只是希爾凡的想像。「謝謝你這麼說。」
「我應該早點來看望你的。」
「你不該這麼做,你還有很多事要做。如果你沒有的話,我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說話了,
不是嗎?」她又一次微笑起來,「直接去廚房拿盤子裝吃的,別磨磨蹭蹭的。」
他沒有去廚房,但他確實從食品儲藏室拿了幾個蘋果。不知怎麼的,他最後來到了圖書室
。這並不是一個很大的房間——無論是伏拉魯達力烏斯還是戈迪耶,都不是以奉獻於學術
而聞名的。牆上陳列滿了可能幾十年都沒人碰過的書籍。中間是一幅大肖像畫,寬如希爾
凡的身高——伏拉魯達力烏斯家族,帝國曆1166年。
希爾凡在書架上隨意地翻動。這裡有一些關於法嘉斯早期歷史的好東西,初代國王和他們
的英雄遺產。這並不是那麼符合希爾凡的書籍偏好——如果你能給他找到一本很好的社會
政治史,他會讀一讀那本書——但英谷莉特可能會感興趣,儘管他有些懷疑。
他挑了一本自己的老愛書——《斯靈遊記》,坐在皮沙發上。在壁爐架上支著他的靴子,
爐火透過鞋底傳遞溫暖他的雙腳。還有這些鬼魂,他知道。
* * *
塞巴斯蒂安把菲力克斯關在總管的辦公室裡整整四個小時。當他自由時,黑夜降臨了,希
爾凡的肚子開始咕咕叫。魯道夫一家人和伏拉魯達力烏斯的小地主家族要到冬至時才會到
達,所以菲力克斯告訴廚房給他的房間送來小份的晚餐——送到公爵的房間。
希爾凡無法描述他的感受,當他踏進這個房間時。羅德利古的——菲力克斯的書房很溫暖
宜人,壁爐裡燃起了一團四節木柴的大火。牆上掛著厚重的刺繡掛毯,象徵性地柔和了冰
冷的石牆,上面描繪著:神盾伏拉魯達力烏斯、盧古、潘恩和奇鋒,五色繽紛的長春藤和
百花盛開風景,熊、山豬、狼、獅子、飛龍和飛馬。沒有聖者或女神。
地球儀、望遠鏡、地圖;一張櫻桃木製成的大桌子,精心製作,而因為經年累月使用而磨
損得很厲害;兩把扶手椅,一張古典高雅的沙發,全部椅墊用深紅色織錦披覆著。壁爐前
的地板上鋪著一塊厚重的帕邁拉地毯,這是定制的,銀色的伏拉魯達力烏斯紋章描繪刻畫
在一片靛青色上。
菲力克斯的劍靠在桌邊,像一件多餘的事物般顯得格外突出。這個房間裡唯一不是羅德利
古‧伏拉魯達力烏斯的東西。
希爾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有目的地移動著,坐在沙發上。它坐起來和它的外觀看起來一
樣,總是那麼舒服。他沉入沙發裡,呻吟了一聲,閉上雙眼,沉浸在壁爐火焰的溫暖中,
溫暖的火光輕舔著他的臉頰。
他能聽到菲力克斯緩慢移動的聲音。地毯上的腳步聲,織物的摩擦聲。壁爐火焰燃燒著的
劈啪聲。當他再次睜開眼時,菲力克斯坐在扶手椅上,看著他。
希爾凡一隻手托著腦袋,「我打賭以我來做成的大理石像一定很好看。」
菲力克斯翻了翻白眼說:「你太荒謬可笑了。」
「但你喜歡。」菲力克斯發出輕蔑不屑的聲音,「塞巴斯蒂安把一切都搞定了嗎?」
「是的,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還要問我。」
希爾凡哼了一聲,「想聽聽你的意見又不犯法,菲力克斯。」
「這沒有用,我對此一無所知——」他簡短地擺擺手,一下子就把接下來一整周的勤務工
作拋到九霄雲外,「關於節慶。」
希爾凡用手臂支撐著自己,「你真的擔心嗎?」
「不,塞巴斯蒂安知道該怎麼做,這才是重點,」菲力克斯深吸了一口氣,「他想要一個
能夠——」他停了下來。
希爾凡相當肯定羅德利古‧伏拉魯達力烏斯沒有在親自監督冬至節慶的菜單,但現在不是
說這個的時候。他說,「這就是我們需要做的。當他告訴你計畫並要求你提供回饋時,只
要重複他已經說過的話,但聽起來更果斷。人們喜歡聽你告訴他們去做一些他們已經決定
好的事情。」
菲力克斯看起來很懷疑,「是嗎?」
「我發誓。你見過沃蘭男爵心情不好嗎?我每次都這麼做。當他在城市的水渠上發神經抓
狂時——」
希爾凡的故事把他們引向了一個老掉牙的關於說服與妥協的論爭,此時,他們的談話被一
大堆銀盤打斷了。當然,只是一頓小小的晚餐——只有鯡魚湯、幾片烤麋鹿肉、梅子醬、
蘋果果凍、奶油南瓜和松露肉桂乳蛋糕,還有一條新烤好的硬麵包,以防吃不飽,再配上
伏拉魯達力烏斯酒窖的醇厚紅酒。在過去的無數個星期裡,希爾凡一直在吃冰冷的外賣和
冷掉的剩菜,他可能真的要感動地哭了。
菲力克斯似乎也有同感。幾分鐘內,死一般的寂靜,除了他們大口大口地咀嚼時,難以置
信的怪異聲音外,什麼也沒有。在吃了兩份烤肉、南瓜和三份乳蛋糕——看來菲力克斯不
像是會吃這個——之後,希爾凡終於有了放下叉子深呼吸的餘地。這聽起來像是一聲長嘆
。菲力克斯只是點了點頭,還在往嘴裡塞食物,花栗鼠般的臉頰鼓鼓的。
「聖人吶,」希爾凡說。「我得回家雇一位真正的廚師,我是說在菲爾帝亞。你知道有誰
在找工作嗎?」
「不知道。」這聽起來更像是唔吃套。菲力克斯又嚼了幾下,然後吞下食物,「我只從商
鋪裡買食物。」
「我也一樣,這就是為什麼我在想自己應該雇一個人。」希爾凡停頓了一下,然後說,「
我早些時候見過瑪麗娜。」
咀嚼聲慢了下來,「哦。」
「她還好嗎?」
菲力克斯看著他的盤子,「我想她可能——我問過她是否願意搬到王城的官邸去,在菲爾
帝亞。她不肯離開這裡。」
希爾凡輕描淡寫地說:「我不打算在你的眼皮底下雇用她了。」
「她的侄女來首都了,在管家的辦公處所工作。」
「很好,這樣很好。」
菲力克斯說,「你可以問問那些助理廚師。」
希爾凡哼了一聲,「不了,謝謝,我還想活命。但如果瑪麗娜知道你在外面的商鋪吃東西
——」
「你不敢說的。」
「你可以拭目以待。」
他們懶洋洋地拌著嘴,為了這個來來回回地發表了許多荒謬的聲明。希爾凡沒有意識到時
間的流逝,直到他們被轟隆隆的伏拉魯達力烏斯鐘聲給淹沒。這是老教堂裡最大的一座鐘
,意味著可以傳達訊息到數英里外的農場和村莊。出生,死亡,火災,洪水,伏擊,圍攻
,緊急情況。但不是今晚。
一,二,十,十一,十二聲,午夜的鐘聲響起。在達斯卡的某個地方,梅爾賽德司正沉浸
在自己的守夜中,不管是否有禮拜堂或其他人一起祈禱。這個想法使希爾凡微笑了。
「怎麼了?」菲力克斯說。
「想起了梅爾賽德司。」
菲力克斯皺起了眉頭。他們已進行過了一次痛苦的談話,在梅爾賽德司宣佈她打算和杜篤
一起去達斯卡之後,菲力克斯試著用最不自然和最不舒服的笨拙方式表達對希爾凡傷心欲
碎的同情,而希爾凡認為他是...... 算了,希爾凡的想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後希
爾凡哭出了真正的笑淚,而菲力克斯朝他頭上扔了一隻靴子。
希爾凡的嘴角抽動了一下,菲力克斯警告地說:「別開始。」
希爾凡沒有,因為他溫暖、飽足、舒適,不想再躲避另一隻靴子。且即便他嘗試了,他可
能也躲不了。相對地,他說,「我們錯過了帝彌托利的生日。」
「我們什麼時候開始慶祝生日了?」
希爾凡嘖嘖地說,「令人震驚,菲力克斯,你在說的是你的君主統治者,請放尊重一點。
」
菲力克斯擺出一付誇張嫌惡的臉。希爾凡不能不笑出來,而笑容把嫌惡的臉攪成了一副自
鳴得意。菲力克斯說:「你還記得當我們試著在守夜時慶生,在—」
「雪做的城堡裡!英谷莉特和帝彌托利睡著了,而蠟燭—」
「融化了雪,任何人都可以告訴他們這是會發生的。」
「左邊的扶牆壓在帝彌托利身上,你以為他死了。」他現在笑了,「是的,是的,我記得
。」
「我沒有認為他已經死了。」
「我敢肯定你有,你把我的斗篷哭得到處都是,連我的連指手套也凍僵了——哎喲!」菲
力克斯的靴子還停留在希爾凡的小腿上,「好吧,好吧,沒有人認為有其他人死了,也絕
對沒有人為此哭泣。」
「看來你還有學習能力。」菲力克斯收起腳,倒坐回椅子上,「誰知道他們稱之為慶典的
東西到底有多荒謬。」
「英谷莉特在那兒。如果情況變糟,她會讓他們別再來煩他。」
沉默下來,他們倆都在回憶往年,往年的冬天。
希爾凡說:「這一天還沒結束呢,我們乾杯吧。」
他倒出最後一杯酒,每杯的量不超過一英寸,然後舉起酒杯。
「敬——」他應該說陛下,或者國王。希爾凡說,「敬我們的朋友,帝彌托利。」
菲力克斯的臉上掠過一個微笑,細小而又稍縱即逝,可能只是希爾凡的想像。他說,「敬
帝彌托利。」
當希爾凡離開後,最後一滴酒似乎還停留在他的舌尖上,像是一種對過去的無形祭奠。
* * *
這個房間可能陳舊且維護得不夠好,但羽毛床被卻不是。希爾凡沉睡得像個嬰兒,只有當
一絲清晨的曙光從窗簾的縫隙中鑽進來,恰好擊中他的眼睛時,他才醒過來。他翻了個身
,試著繼續睡覺,但已經太遲了。太多在日出前起床的早晨荼毒他太深了,他完全醒了。
他迅速在冰冷的房間裡穿好衣服,而後下樓。大廳和廚房裡都沒有菲力克斯的影子。瑪麗
娜說她沒見過他。希爾凡拿起一瓶熱茶和一片剛從烤箱裡出爐的厚片麵包,淋上奶油和蜂
蜜,然後開始尋找人。不在訓練場,儘管積雪被踏過磨平,顯示最近有人使用過。不在馬
廄裡。
他在城垛上發現菲力克斯,他站在上面俯瞰著大路。菲力克斯朝他瞥了一眼,當他踏著臺
階走上城牆,腳下踩著積雪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然後,又將視線轉回到了地平線上。
從這裡,你甚至看不到乾牆需要修補的縫隙。現在田地已經被犁過兩遍了,雪平整地鋪在
上面,像一條羊毛毯子。
希爾凡的呼吸在寒冷空氣中形成一片白霧。他把麵包從中間撕成兩半,把沒那麼多蜂蜜的
那一半遞給了菲力克斯,菲力克斯做了個厭惡的表情,但還是接過去了。他們一起看著太
陽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把雪原上紫灰色的影子化成晨曦的玫瑰紅,把灌木籬墻染成一片
金色。
慢慢地,菲力克斯深呼出了一口氣。希爾凡問,「他們預計什麼時候到呢?」
「中午過後,看情況。」一邊的肩膀抽動著,像是他用聳肩來甩去一個觸碰。「我希望我
們能跳過這整個節慶。」
「我可不,」希爾凡馬上說,「會有一隻全豬,我都不記得上次吃這種東西是什麼時候了
。」
「它應該簡樸些的。」菲力克斯咕噥道。
希爾凡哼了一聲,「你知道瑪麗娜的吧?」
菲力克斯無法否認這一點。希爾凡把一隻手肘搭在他的肩膀上,存心惹惱他似地,「別擔
心,不知不覺間,一切就會結束的。」
他們整個上午都在莊園裡閒晃。下面的院子裡,交通堵塞:整個上午送貨的人絡繹不絕,
運貨的馬車與來自鄰近領主們的信使糾纏在一起,這些信使送來了冬至節的祝福賀禮。希
爾凡睜大了眼睛,以防萬一,但他沒有看到戈迪耶的盾形紋章。
由於沒別的事情可做,希爾凡和菲力克斯都投入到這項工作中。一車當地釀造的蘋果酒大
約在中午到達,他們正在幫忙卸下酒桶,突然從牆上傳來一聲呼喊。希爾凡的頭猛地一抬
。嗒嗒地馬蹄聲,一名騎著黑馬的騎士進了大門,旁邊是一輛深藍色的雪橇車,並排擠著
三個人。騎士下了馬。
「菲力克斯!」他叫道,把圍巾從臉上解開。菲力克斯已挺直了身子,肩膀垂下。「冬至
節快樂!」
菲力克斯舉起一隻笨拙的手,來到半途,好像等他想通時,已經太遲了,「你好,叔叔。
」
魯道夫‧伏拉魯達力烏斯並不感到尷尬。他大步邁向菲力克斯,緊緊地抱住他,重重地拍
了拍他的背。希爾凡敢發誓,菲力克斯的腳趾瞬間被抬離開了地面。
在戰爭期間,希爾凡見過許多次魯道夫。是個可靠的傢伙,經驗老練,有相當好的幽默感
——對於一名伏拉魯達力烏斯來說不太尋常。在戰爭的第四年,希爾凡的騎兵連隊在他的
指揮下在南方前線待了六個月,而菲力克斯則擅離職守。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加冕禮上
。
「叔叔。」菲力克斯說,聲音裡流露出一絲最小的侄子氣息。
「對不起,」魯道夫說,他的眼裡閃著光芒,「公爵殿下。」
那只黑手套使他顯得英俊時髦。你永遠不會知道有兩個手指是塞入填料的。當時白袍法師
盡了最大努力來修復損傷,但他無法憑空變出整根手指。魯道夫咬著嘴唇,讓法師給殘餘
的部分燒灼止血,然後徑直回到戰事最激烈的地方。畢竟,對於一個伏拉魯達力烏斯家族
成員來說,這並不少見。
「希爾凡,見到你真好。」魯道夫抓住他的手臂,輕輕地搖了搖。他敏銳的目光迅速掃了
一眼希爾凡,「在菲爾帝亞一切順利嗎?」
「沒什麼好抱怨的。一日三餐,熱水澡,真正的床,其他一切都是額外的恩賜。」魯道夫
笑了,希爾凡知道他會笑,「謝謝你讓我打擾你們的家族聚會。」
「你是菲力克斯的客人。」魯道夫說,與此同時,菲力克斯惱怒地說,「我邀請了你,你
不是在打擾。」
魯道夫的嘴角彎起,他拍了拍希爾凡的肩膀,「你之後得把所有的新消息都告訴一位鄉下
的隱士。請容許我介紹我的妻子。」
魯道夫的妻子伊莎貝爾是一個菲爾帝亞商人家庭的小女兒,個子很高,笑容燦爛,握手有
力。他的兩個孩子一個九歲,一個十三歲。年幼的孩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菲力克斯的一舉
一動,眼裡充滿了英雄崇拜。年長的孩子——
「我聽說鼓風箱真的能鍛鍊上臂,訓練強健的肌肉。」鐵匠的學徒把她的皮圍裙拽開,除
此以外則完全無視他的存在。「也許你什麼時候可以給我看看?」
「賽羅司啊,」希爾凡又著迷又厭惡地說,「我以前就是那副德性嗎?」
「沒錯。」菲力克斯刻薄地說,魯道夫和他的妻子只是笑了笑。希爾凡眨了眨眼。
「相信我,他越早擺脫這個狀態越好。」這聽起來有點太真誠了,所以他補充說,「讓他
四處逛逛,他最終會碰到瑪麗娜的。那會把他嚇得屁滾尿流。」
魯道夫嚴肅地說:「我對此有很高的期望。」
塞巴斯蒂安正在雪橇車旁徘徊。他身子挺得筆直地向魯道夫微微一笑,然後揮了揮手,把
這家族的旁系分支和他們的行李與包裹都一同帶走了。菲力克斯和希爾凡目送著他們離開
。
菲力克斯說,「關於他——魯道夫——你怎麼看他?」
「他是你叔叔。」菲力克斯盯著他:那表情說明,不是在開玩笑。希爾凡不知道這是怎麼
回事。他沒有感受到任何緊張的狀態,但是和伏拉魯達力烏斯,誰知道呢。他試著說,「
他是個相當正派的人。」
「我知道。」又讓人不明白了,希爾凡還是不知道他想說什麼。菲力克斯說,「忘了這個
吧,我們應該把酒桶全部卸完。」
希爾凡和菲力克斯卸完了被放置在一邊的車上物品,回到公爵府邸取暖。就在菲力克斯提
議去訓練場晃晃,而希爾凡告訴他他必須自己一個人去時,一陣敲門聲響起,魯道夫來了
。塞巴斯蒂安的一個侍從緊隨其後,滿臉通紅而氣喘吁吁。
「這正是我希望找到的那一對,」魯道夫興高采烈地說,「希望你們不介意一個老頭子闖
進來。」
希爾凡看了菲力克斯一眼,但菲力克斯已經說:「不,請進。」
魯道夫帶了一瓶白蘭地和一些熏肉,一流的客人禮儀。在希爾凡和菲力克斯向他講述宮廷
政治、議會的戲劇性事件與重建的進展之前,他們做了些必要的『告訴我關於你家庭的生
活情況』。他的孩子們是聰明的小怪物,他的妻子有著冷酷無情的商業頭腦。過了一會兒
,菲力克斯從談話中抽身,讓希爾凡和魯道夫談論基礎建設。希爾凡側眼看著他,但他似
乎很滿足,沉浸在他那舒適的扶手椅裡,看著他們交談。所以,訓練場的事就這樣了。
和魯道夫聊天很愉快。在物資或人員管理方面,他總是頭腦敏銳,對細節有敏銳的洞察力
。他們可以在首都使用那樣的洞察力。與此同時,他有了一個管理那些破糧倉的好主意,
等議會休會結束後,希爾凡要把它們帶回菲爾帝亞。最終,嚴肅的正事談完了;魯道夫向
希爾凡講起了他記憶中的一些南方前線戰士的遭遇,如實的,不帶追憶緬懷的。菲力克斯
時不時插嘴說些尖刻的評論,證明他畢竟還是有在聽。
當伏拉魯達力烏斯的鐘聲敲響時——每天每個小時響起的那兩個較小的鐘——魯道夫吃驚
地從談話中被拉回現時。他瞥了一眼懷錶,太陽向著地平線慢慢西下,嘆了口氣站起身來
。
「希爾凡,」他說,「菲力克斯,這是我的榮幸,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好好地坐下來高談
闊論了。自從......」
菲力克斯在座位上挪了挪,魯道夫友好地將話語在那裡停了下來,「好吧,我很感激,晚
宴時見。」
當門關上時,希爾凡說,「我中意他。」
「我看得出來。」
有50%的可能性,這話題的結果不會很好,無論如何,希爾凡接下了這個,「為什麼他不
在菲爾帝亞?」
菲力克斯並不介意,他聳了聳肩,「我猜他喜歡這裡。」
希爾凡的眼皮感覺異常沉重,他說,聲音混濁,「你這麼認為?」
停頓了很長時間,「是的。」
「那麼——為什麼——」一個呵欠。
「我告訴過你,你睡得不夠。」他聽到菲力克斯的聲音說,從很遠的地方。
他想爭辯,他睡得很好,菲力克斯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擔心了。他說不出話來。
「我會在晚宴開始前把你叫醒。」他想著菲力克斯說的話,然後就沉睡下去了。
* * *
太陽沉入地平線時,菲力克斯把他叫醒,就在那個小地主的家族到來時。希爾凡曾模糊地
想像過一個小家庭,也許是幾個年幼的孩子,資源太匱乏,即使在戰後過了兩年也還無法
重建。新手錯誤。雪橇車、馬車和馬匹把那位地主、他的四個大孩子、他的第二任妻子、
剛出生的嬰兒、他妻子的母親、她的父親、某人的未婚姑媽和一個看來悶悶不樂的十幾歲
遠親表妹都載了過來。在鐘聲召喚他們進入大廳開始冬至節夜晚的盛宴之前,人們幾乎沒
有足夠的時間來介紹認識彼此。
大廳從這一頭到另一頭都裝飾得很華麗。花環佈滿了整個大而深的房間,點綴著一簇簇冬
青,帶著綠色與紅色的光澤。巨大的壁爐上方裝飾著檜木和冷杉的枝幹,那裡燃燒著一根
冬至圓木。還有到處都是蠟燭:整整齊齊的沿著桌子排列,架在頭頂上的鐵輪上,在大廳
中央的一棵巨大銀燭樹上閃耀著光芒。這是冬至之夜:一年中最長的夜晚,蠟燭明亮地燃
燒著。如果說有什麼區別的話,那就是和戰前希爾凡所見的一些展示誇耀相比,它顯得有
些節制了。他甚至不願意去考慮所耗費的資源成本。
理論上,隆冬的第一場盛宴應該是一場溫馨的家族聚會。某種程度上說,是伏拉魯達力烏
斯張羅的。人們填滿了兩張長長的折疊桌,包含伏拉魯達力烏斯、客人、家屬和他們所有
的親族。菲力克斯,即伏拉魯達力烏斯公爵,坐在首位,魯道夫坐在他的左手側,希爾凡
坐在右手側。
當四十多人都坐下後,嘈雜的聲音變成了沉悶的低吼聲,然後完全消失了。大廳裡的人們
自然安靜下來,頭轉向菲力克斯。
只有希爾凡離他足夠近,能看到他僵住了。但這並沒有阻止他,從來沒有。
「當黑暗變得又長又深,讓光明變得又繁盛又明亮。」菲力克斯緩緩地說著那些儀式性的
話語,但他並沒有結結巴巴,「我們的道路是有福的,光明祝福著我們。」
「光明祝福著我們。」桌子上的人們低聲說,聲音回蕩在牆上。
標準的儀式需要點亮女神之燈。希爾凡突然想不起來伏拉魯達力烏斯是否一直都是這樣做
的。
他們還在等,菲力克斯補充道,只是現在聽起來有些尷尬,「你們可以吃了。」
笑聲,零星的歡呼聲。畢竟,他自己的人民都認識他。希爾凡呼了口氣,開始就食。
這些桌子因為它們本身承載的重量而嘎啷作響。在他附近,希爾凡能夠辨認出:一隻嘴裡
含著整顆諾亞果的烤豬,塞滿穀物的辣椒,迷迭香與小豆蔻麵包,香草乳酪,野雞餡餅,
拌有果子凍的兔肉,馬鈴薯泥,蘿蔔泥,南瓜泥,薑餅蛋糕,糖漬水果,烤乳蛋糕。這僅
僅是他從座位上所能看到的。
盤子咯咯作響,銀器叮噹作響,人們大笑,開玩笑,大喊大叫。聲音太嘈雜了,除了交頭
耳語或大聲喊叫外,根本不能說話。除了菲力克斯和魯道夫,希爾凡還和隔壁的地主雅斯
克聊了幾句,並對著桌子對面魯道夫的妻子伊莎貝爾喊了幾聲。一些從戰爭中認識希爾凡
的戰士同袍用笑話或評論來招引他的注意;他有一半的時間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只是咧
嘴一笑,或帶著受傷的目光,基於他們的語調。至於菲力克斯,別在意,大家都知道他沒
有時間閒聊寒喧。他們都有話要對他說,一句話或一個點頭致意。
最後,當他們全都把肚子填得飽飽的,快撐不下時,餐桌看來像是剛經歷過一周老王國軍
隊用鐵蹄踏過的圍攻行動時,瑪麗娜翻弄著巨大的冬至夜布丁,在藍紫色的化學火焰中閃
閃發光,整屋子的人響起歡呼聲,有那麼一瞬間,它確實感覺像是一個古老的隆冬盛宴。
這種感覺是會傳染的,沒人希望它結束。很有可能,這就是為什麼一名訪客的孩子會大聲
問道:「我們能唱頌歌嗎?」
菲力克斯臉上瞬間的驚愕是無價的。有那麼一瞬間,幾乎隱約而不顯眼地,他瞥了希爾凡
一眼。
希爾凡揚起了他的眉毛。他們在問你。
「是的,」菲力克斯最後說,「我們可以,唱頌歌。」
尖叫的歡呼聲來自孩童們和一些較容易興奮的家庭成員,甚至是魯道夫的少女殺手大兒子
。菲力克斯補充道,太過粗魯,不適合拿來應客,「有人必須來領唱——我不會唱歌。」
伊莎貝爾仁慈地接下任務,「我們從《最長的夜晚》開始好嗎?」
「好的,」菲力克斯說,「就那首。」
這裡有個希爾凡的小秘密:他喜歡頌歌,喜歡唱任何東西,真的,他從不介意自己的耳朵
是平庸的,他的聲音更算不上什麼。他對教堂義務性質的聖歌合唱時間並不是太熱衷,但
是你可以聽到他不止一次地出現在那裡。菲力克斯討厭每一分鐘,但他還是咬緊牙關挺過
來了,就像被迫在監獄裡拖著腳步沉重地走著一樣。希爾凡夾雜在無助的笑聲和同樣無助
的喜愛之間。菲力克斯能感覺到它;他用眼角惡狠狠地瞪了希爾凡一眼,令人驚訝的是希
爾凡居然沒有當場倒地而死。他的聲音在『~現在我們來唱頌歌~』中顫抖著,而菲力克
斯踹了一下他的腳踝。
伊莎貝爾領唱了前兩首歌。然後,人們開始在餐桌上上下下地喊出建議——許多經典老歌
。他們一首首唱起那些經典頌歌:《團結吧,獅子們》、《騎士的頌歌》、《隆冬快樂》
。他們手拉手圍成圈圈一起唱了幾首歌——菲力克斯緊閉嘴巴,甚至拒絕嘗試——一個挨
著一個地跑跳著,直到他們被絆在一起,跌倒在一片笑聲中。瑪麗娜的侄女在《智慧的奇
鋒爵士》中扮演了見習騎士的角色,和一名園丁一起二重唱,然後在《三隻小鹿》中以滑
稽逗趣的聲調讓整個大廳的人們捧腹大笑。最後,當歌手們開始打哈欠,蠟燭閃爍搖曳著
低微的光芒時,他們以《冬至之夜》畫下句點。
有趣的是:大多數時候,希爾凡喜歡唱歌,而不是聽歌。他現在不想唱歌。他聽過的最美
妙的《冬至之夜》演唱是在加爾古‧瑪庫大教堂,在一個寒冷而繁星滿天的夜晚。那不是
表演,只是有人在為她自己的快樂而歌唱,獨自在一片空靈的回聲中。那是來自古老帝國
,他所聽到過最美好的聲音之一。
他唱不完這首歌,他不是唯一一個。當最後的音節飄過整屋子時,高聲而純粹明亮,半個
大廳已靜默了下來,燭光映襯出人們濕潤的臉,閃閃發光的眼睛。
一陣本能的沉默之後,餐桌上的人們開始散去。沒有人在低聲說話,這是一種保持靜默的
無聲協議。菲力克斯坐在桌子的最前面,讓家族們與親屬們從他身邊經過,祝福他一切順
利。希爾凡和他待在一起。
「很好的開始。」魯道夫平靜地說,他把一隻手放在菲力克斯的肩膀上,簡短地捏了捏,
過了一會兒他就走了。
「你聽到那個人說的了,」希爾凡說著,菲力克斯看著他,只剩下他們兩個了。「你做得
還不賴——」他模仿菲力克斯的手勢,「關於節日慶典。」
「所有的工作都是塞巴斯蒂安和瑪麗娜做的,」菲力克斯說,但他眼睛周圍瞇起的皺紋消
失了,「你喜歡它。」
希爾凡花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個問題,他非常誠實地說,「那是我一生中最好的冬至節
晚宴。」
最後一條看不見的線變得平滑起來,菲力克斯說,「很好。」
「記住你面對的是什麼,」他忍不住補充道,「有一年,邁克朗在孩子們的比賽中摔斷了
我的鎖骨,某一年,老師的父親受了重傷,還有另一年,在蓋斯巴爾郊外那克難的岩洞紮
營,記得嗎,在那裡我們損失了整整一個軍營的人——」
「賽羅司啊。」菲力克斯說。
「看到了嗎?你做得很好。」希爾凡拍了拍他的肩膀,「解決了一天,還剩六天,小菜一
碟。」
菲力克斯看著他,好像要他保持沉默簡直要他的命,「睡覺吧,」他最後說,「明天早上
見。」
希爾凡的房間冰冷。感謝女神,更重要的是,感謝塞巴斯蒂安在床被中間放了一個黃銅暖
床器。他把腳趾伸進溫暖的地方,幾秒鐘內就睡著了。
* * *
因為希爾凡本質上是個懦夫,當他還在菲爾帝亞時,在去馬廄的路上把信交給了一名信使
,並指示(還有一大筆獎金)他在冬至節那天送達信件。第二天,當他下樓吃早飯時,他那
令人尊敬的父母的回信正在等著他。
這或多或少是他所期望的。讓你的家庭難堪,讓你的母親悲傷,可恥的缺乏責任感,作為
繼承人的責任,血濃於水,等等。在過去兩年裡,沒有什麼是他沒聽過十幾遍以上的,這
夠滑稽了,卻並沒有讓他現在的生活變得更加愉快。
「那是什麼?」菲力克斯在他的肩膀上出聲,希爾凡嚇了一大跳。
他鬆開了下巴,沒必要折磨虐待他的牙齒磨成粉末放在每樣事物上面,「還是老樣子,」
他說,把信扔在桌上。「我竟敢透過交朋友來讓整個家族難堪。」
菲力克斯坐了下來,看著那封信。如果視線可以點燃火焰,這張紙就會燃起歡樂的節慶火
焰,「他有毛病。」
「是啊。」希爾凡勉強笑了笑。「沒什麼大不了的,這也是我來這裡的一半原因。」
他有點希望菲力克斯問另一半原因是什麼,那會很有趣。然而,菲力克斯說,「你今天打
算做什麼?」
「呃,沒什麼特別的?」等著看你會做些什麼 不是個好答案,「我想我要走著看會發生
什麼,為什麼問呢,怎麼了。」
「如果你不忙的話,」菲力克斯說,在接下來的空檔裡,他似乎無法得到他想說的任何東
西。
今天是——隆冬假期的第二天,給予恩惠禮賜。
「我何不留在辦公室裡,」希爾凡建議道,「多一雙眼睛可能會有幫助。」
「那太好了,」他費力地補充:「謝謝。」
「別客氣。」
請願人民的會見將在塞巴斯蒂安的辦公室進行,整個辦公室位於北翼。希爾凡看著菲力克
斯在大總管的辦公桌前踱著一個緊湊的小八字形步伐,直到有人敲門,「我的主人,如果
您準備好開始的話,第一位——」塞巴斯蒂安停住了,不知所措地看著希爾凡。
「我今天要跟著一起,」希爾凡說,「別擔心,我不會出聲的。」
塞巴斯蒂安看著菲力克斯,好像他想要呼籲這真是太放肆地撈過界了。菲力克斯回頭看著
他,一句話也沒說。希爾凡想像著他可以聽到這可憐的傢伙正在咬牙切齒,當塞巴斯蒂安
說:「很好,我的主人,我現在要傳喚第一位請願人。」
當然,這在戈迪耶是一部正式的大製作。希爾凡的父親在大廳堂的一端接待請願者,這是
個精心設計的儀式,人們排成隊伍,請求、得到傳喚,以及答覆。一邊是他的兒子們、他
的總管與護衛長。另一邊則是禮物——布料、蠟燭、工具等——堆得很高,讓卑微的乞求
者在請願被聽到之後做選擇,慷慨的邊境伯爵將他的賞賜物施捨給平民百姓。
不過,沒人會把這些恩賜誤認為是一份禮物。每個人都知道伯爵會記得自己欠下的債務。
在這裡則是實事求是而高效有序的。塞巴斯蒂安領著請願者進入辦公室,與菲力克斯私下
會面——與公爵會面。他們陳述自己的情況,然後菲力克斯決定是否給予恩惠。菲力克斯
甚至不坐在總管的大桌子後面,而是站在桌子的前面。塞巴斯蒂安坐在小辦事員的桌椅上
,拿起筆與分類帳簿,準備處理行政面的事務。希爾凡在角落的地圖桌邊徘徊,從菲力克
斯這邊可以看到他的一舉一動。他不是在自賣自誇,但大部分伏拉魯達力烏斯的人民都知
道希爾凡是誰,就像大部分戈迪耶的人民都知道菲力克斯一樣。沒有人眨一下眼睛。
這些請願聽起來很簡單,免除債務,公爵領地馬場的種馬配種服務,延緩王室稅收的繳納
——這意味著伏拉魯達力烏斯將向王室先行支付款項。菲力克斯認真地聽著,眉頭間的皺
紋越來越深。然後,每一次,他都同意了。
沒什麼複雜的,但隨著面對每一位請願者,他的肩膀繃得越來越緊。當第十二個人走出房
間時,塞巴斯蒂安毫不含糊地告訴菲力克斯,我的主人將立即休會半小時。也許他畢竟不
是那麼壞的人。
門在塞巴斯蒂安身後關上了,菲力克斯倒在了辦公椅上。已經三小時過去了,他看起來筋
疲力盡。
「嘿,」希爾凡說,小心翼翼地保持他的聲音柔和,隔著門聽不見,「你做得很好。」
菲力克斯搖了搖頭,「你怎麼知道。」
「我非常密切地關注著。」
「不,我是說——」
他用一隻手緊握住椅子的扶手,指尖都泛起了白色握痕。
「我只記得有兩次父親沒有給予恩惠。某一次,有個人想要血債。另一次,有個土地所有
者想要回避支付鄰居土地的租金。他已經有個足夠好的收成來支付它,他們的土地一起經
營。這個鄰居負債累累,所有的東西都會被沒收。而我的...... 他知道這個,他什麼都
知道,這正是我所擔心的——」
他突然停了下來,但已經太晚了。
「我害怕自己會出錯。」他說完這句話。
在安靜的沉默中,塞巴斯蒂安桌上的古老大鐘滴答滴答地計時了半個小時。希爾凡在菲力
克斯身後繞來繞去,他的肩膀像時鐘一樣繃得緊緊的。希爾凡把他的手指紮進打結的肌肉
裡,力道旋轉起伏地揉捏著,使它變得平順。
起初,菲力克斯不肯放鬆下來,「這不是你來這裡的目的。」
希爾凡太專注於工作了,沒留意自己的嘴。「不是嗎?」
一陣電流劃過寂靜的空氣。但菲力克斯沒有聳聳肩甩掉他的手,也沒有站起來。滴答,時
鐘的指針動著,滴答,整點報時。
希爾凡放下手,菲力克斯發出一聲清晰的嘆息。
伴隨著預告的敲門聲,門開了,「我們繼續吧,主人?」
希爾凡做的所有好工作成效都沒了,他問:「他們還剩下多少人?」
希爾凡認為也許塞巴斯蒂安允許這項提問,因為他把答案直接給了菲力克斯,「七個,我
的主人。」
菲力克斯點點頭,挺直了肩膀,坐得筆直,「讓下一個進來。」
幸運的是,需求很簡單。最後一位請願者是一個在領地北部有幾塊土地的傢伙,他希望菲
力克斯在每年的收穫季節能釋出他的大兒子——一名伏拉魯達力烏斯的騎士,直到勞動力
短缺情況有所改善或者他的小兒子長大到可以幫忙為止。菲力克斯同意了,帶著一種貌似
壞脾氣的率直粗魯,但希爾凡深刻地知道他完全有能力駁回拒絕這樣的事情。
這似乎並沒有讓農夫感到困擾,他感謝他,臉上滿是解脫的神情。然後他又補充說:「很
高興在隆冬時節在這裡見到您,公爵大人。」
菲力克斯鬆開緊繃的嘴,說道:「謝謝你,」停頓了一下,「很高興能......」
他停在那裡,顯然受到了阻礙。然後,當希爾凡試圖把這句話傳送到他的後腦勺時:「回
到家裡。」
農夫笑了。塞巴斯蒂安緊繃的神情放鬆下來,變成了贊許。他把農夫領出門外,門在他們
身後闔上。
菲力克斯沉入到椅子裡,希爾凡輕推了一下他的腳,「來吧,你需要吃點東西。」
「我不餓。」
「不,你餓了,來吧。」菲力克斯像個頑固的孩子一樣拖著腳,站了起來。希爾凡把他領
向廚房。當他們靠近到可以聞到今晚晚餐的味道時,菲力克斯的肚子開始咕咕叫了,他假
裝沒有注意到。希爾凡掩住了笑容。
瑪麗娜的廚助給他們準備了一頓遲了的午餐,有冷盤肉、泡菜、果凍和乳酪。一些賓客在
大廳的火爐旁烤蘋果和栗子。魯道夫帶著家人到田野裡去參觀他童年常去的地方,這顯然
是一年一度的傳統。希爾凡和菲力克斯挾帶著美食大餐逃回書房去了。
他不得不佩服羅德利古的品味:沒什麼能比在那書房的壁爐火堆前午餐更令人感到溫馨的
了。食畢之後,菲力克斯說他想玩根特棋,希爾凡從來不會錯過一場好遊戲,但他很懷疑
。菲力克斯堅持要玩。在比了三場而三場皆輸之後,他感到很生氣,接著,他們變成了三
個平局,這遊戲是百分之十的策略和百分之九十的運氣。菲力克斯在這之後贏了兩場比賽
,脾氣暴躁而滿足般地宣布今天的遊戲到此結束。希爾凡不該覺得這很討人喜歡,可惜,
木已成舟。
菲力克斯站起來把棋盤收起來。椅墊已經被弄扁了,希爾凡拾起一個,拍了拍讓它重新變
得飽滿。有什麼東西讓他停下來,舉起手。憑著直覺,他瞥了一眼公爵寢室的大門。他發
誓,門把手一動也不動,坐墊上的凹陷處看起來像——
「你一直睡在這裡嗎?」
菲力克斯甚至沒有否認,只是說,「他也這麼做。」
「誰?」愚蠢的問題,「你父親?」
「從我記事時開始,自從......」他聳了聳肩。「這裡很舒服。」
希爾凡實在無法反駁這一點,即便如此,「每個晚上?」又一次聳聳肩,「你一覺到天亮
嗎?」
「是的。」停頓了一下,「你不是嗎?」
菲力克斯一想到他可能不是這樣,就感到非常氣憤。希爾凡不得不微笑,「我是的,別擔
心,現在一切都很好。」
「現在。」
「一切都沒問題了,我發誓。」
菲力克斯看來並不完全信服,但他相信了希爾凡的話,他說,「你在——你的房間裡一切
都好?」
「我的意思是,它沒有你的——」希爾凡揮了揮手,「——這個來得舒適,但它能完成任
務,床很舒服。」
「那就好。」
不久,他們就陷入了沉默。沒有多少人能和希爾凡一起做到這一點。菲力克斯、教授、杜
篤、梅爾賽德司。
並不是說他們在菲爾帝亞見面的次數不夠多,在宮廷會議和城市建設之間,他們會花大量
時間爭論、交換意見、消磨時間。不過,已經很久沒有脫離工作的話題了。他們已經很久
沒有閒暇這樣做了,感覺不錯。
就像菲力克斯能讀懂他的心一樣,他說,「已經很久沒這樣了。」
「是呀,真希望我們能經常這麼做。」菲力克斯飛快地瞥了他一眼,「太糟糕了,在菲爾
帝亞不可能有這樣的空閒。」
「是嗎?」
「你知道的。」
沒有回答。然後菲力克斯說,看著希爾凡的耳朵,「那麼,你現在在這裡是件好事。」
魯道夫帶著家人去冰上釣魚——孩子們喜歡冰上釣魚嗎?希爾凡討厭它——他們晚餐吃了
一大堆白鮭和伊薩紅點鮭。在這之後,在希爾凡懷抱希望能充分隱藏的驚訝之中,菲力克
斯粗聲粗氣地建議魯道夫和伊莎貝爾到公爵房間來喝一杯。希爾凡正準備告退,加入圍著
火堆的人們之中時,菲力克斯轉過身來對希爾凡說:「這也包含你。」不言可喻的是:你
這傻瓜。
希爾凡和魯道夫往來了很長時間,但他還是不太認識伊莎貝爾。起初,這感覺荒謬地像是
一次議會的訪談,但它沒有持續太久。伊莎貝爾不僅有著冷酷無情的商業頭腦,而且還有
絕對心狠手辣的幽默感。她和魯道夫是一對,開啟話題而妙語如珠。這就是重點,希爾凡
意識到。他們是一攬子交易。所以菲力克斯想要瞭解她。
也許是強詞奪理,但也差不多了。很好,這就是希爾凡能幫上忙的地方。
伊莎貝爾很樂意地被拉進話題。她在菲爾帝亞長大,對這城市瞭若指掌。從那時起,這些
建築物可能至少被夷為平地並重建了兩次,但其特徵是相同的。至少她是這麼說的。這與
他們的觀點完全不同——那些有頭銜的孩子在家族方便的時候才進出王都。
「你懷念它?」希爾凡問道。
「哦,時不時地,但我知道自己得到了什麼。」她用那麼深情地眼神看著魯道夫,希爾凡
不得不把目光移開。
『商人家庭』是個輕描淡寫的詞語。她的家族掌握了很大的經貿網絡,這是一個希爾凡剛
剛開始理解的世界。他對頭銜的理解總是勝過金錢,事實證明,其中一個比另一個能讓你
走得更遠。這讓他再次想知道魯道夫為什麼把自己隱居在西伏拉魯達力烏斯的一個小莊園
裡。
最後,魯道夫和伊莎貝爾道了晚安,上床睡覺了。希爾凡向後靠在椅子上——因為伊莎貝
爾坐了沙發——陷入了沉思。國王急需一筆貸款,如果他們想在春季資助更多的修路人員
。否則,接下來又會是一年,那些該死的坑坑窪窪,慢吞吞的交通與郵件,還有希爾凡的
父親緊盯著他的脖子,用他的影響力脅迫帝彌托利,儘管,並不是帝彌托利做那些決定,
是希爾凡。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是菲力克斯,希爾凡回過神來,「啊?」
「你知道,議會在仲冬休會的目的在於讓人們休息。」
「什麼意思?」
「你在想...... 我不知道是什麼,我認為你和我叔叔昨天解決了你的糧食管理問題。」
「我們是的。這次是道路,我們還缺少一萬七千克朗。」
菲力克斯看著他的眼睛,好像他完全知道希爾凡在想什麼,他可能真的知道。希爾凡說:
「我喜歡這些東西。這比某些東西要好一千倍,我喜歡這個,好嗎?」
「好吧。」
「真不敢相信是你叫我要休息的。」
「我一直在休息。」
「是的,從......」希爾凡抽回這句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吧,那你是怎麼做到的
?」
「做到什麼?」
「你怎麼關掉工作開關?」
「我只是不去想它。」
「是的,但是,要如何......」希爾凡慢慢地說。
菲力克斯的嘴唇有點扭曲,希爾凡不喜歡這樣。
他說,「沒關係,聽著,別這樣——我不想爭吵。」
「好吧。」
這和讓步不是同一回事,但這是他們能得到的最接近的東西了。希爾凡會接受的。
沉默,不是下午那種輕鬆的寂靜。他討厭和菲力克斯爭吵——真正的爭論,而不僅僅是胡
說八道。菲力克斯太瞭解他了,不會讓他輕鬆好過的。
菲力克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道:「你明天要參加狩獵嗎?」
隆冬假期的第三天,馬兒們的祝福。接下來是一場狩獵。事實上,這曾是希爾凡在這個節
日慶典最喜歡的一部分。整整一天騎在馬背上,在寒冷的空氣中遠離了虛偽與儀式。他也
很擅長這個,這讓他的父親很高興,但你不可能樣樣都讓他滿意。感受風吹在他臉上的感
覺是值得的,五種感官被磨得像剃刀一樣鋒利,當他的長槍擊射中目標時,那種勝利的興
奮感是值得的。
不知怎麼的,在過去的幾年裡,他已失去了對它的興趣。
他沒有回答,菲力克斯說,「我只想騎騎馬。」
「是嗎?」
「你不一定要來。」
希爾凡不傻,菲力克斯騎馬不是為了好玩。這種安慰感如此甜得發膩,以至於能堵住他的
口,「是的,」他說,「我——我和你一起去,聽起來不錯。」
「我會告訴我叔叔,他可以帶頭打獵。」
你當然不介意,希爾凡應該問,但他不太願意這麼做。如果菲力克斯不介意交出這部分伏
拉魯達力烏斯的職責,那好吧,希爾凡來這裡是有原因的,他沒有忘記。
* * *
隔日一大早,男男女女集合在一起,騎馬去打獵。空氣清新,天空湛藍如水,完美的天氣
。魯道夫將領導這次狩獵,當希爾凡和菲力克斯牽著他們的馬走出馬廄時,他向他們致意
。
首先,是祈福儀式。獵馬們已被梳理過,毛皮的光澤和皮革只有一步之遙,就像漆制的小
雕像一樣光滑。有些馬鬃和尾巴編成辮子;大多數馬韁繩用檜木或冬青的嫩枝綴飾著。領
班的馬夫師傅——再一次地,沒有牧師——從菲力克斯的奧爾索開始,走向希爾凡的淑女
,然後沿著隊列從一匹馬接著另一匹馬,用拇指蘸在壓碎的繡線菊上,觸碰牠們的前額,
重複著同樣的話:敏捷的腿,強有力的馬蹄。他之後也會為馬廄裡的那些馬兒們做同樣的
事。當狩獵歸來時,馬夫將為獵人和他們的馬兒夥伴們提供熱蘋果白蘭地麥芽漿,這是一
種特殊的款待。
祈福儀式完成後,魯道夫起身踩著馬鐙,大聲喊道:「狩獵愉快!」獵人們跟著呼吼起來
。希爾凡看到他的大兒子騎在馬背上,還有幾個只大不到他一兩歲的孩子。那些早年的隆
冬假期就是這個樣子嗎?希爾凡、菲力克斯、古廉,甚至邁克朗?這些人都還是孩子。
獵人們的呼吼聲如雷鳴般地穿過大門,魯道夫領頭出發。微風揚起了他的斗篷,把它送入
蔚藍色的漩渦中翻滾。所有的伏拉魯達力烏斯家族都有,曾經有過。雙重羊毛織成,柔軟
而厚實,染成伏拉魯達力烏斯藍的色調,在帽子和下擺以毛皮裝飾。和往常一樣,菲力克
斯穿著他的,熟悉而令人安心。
希爾凡拍拍淑女的脖子,「如何呢,淑女?準備好活動筋骨了嗎?」她嘶嘶地笑,並試著
輕咬他的頭髮。
狩獵隊伍正沿著新路向北行進,前往公爵領地北部的森林地帶,在那裡他們可以找到冬季
的獵物。希爾凡和菲力克斯橫跨鄉野,穿過積雪覆蓋的田野和冰冷的溪流。在其中一個溝
谷,積雪堆得很高,來到了馬的胸口深度,希爾凡必須下馬領著他們到安全的地方。之後
,他們繼續沿著灌木籬牆附近的小路前進,直到他們爬上至高點,俯瞰著林地,銀色的河
如蛇一般蜿蜒穿過樹林,在這裡閃現,然後又從那裡消失了。他們順著斜坡馳馬奔去。
樹林並不茂密。這不是幾十年前的原始森林,希爾凡打賭不是;這些年來,貧瘠的土地變
得荒蕪,最終又長得過於茂盛。在高高的樹冠下,正午的陽光無法照射進來,冰霜覆蓋著
被砍斷的白色樹幹,還有那些脆弱的冰冷樹枝。希爾凡的呼吸在空氣中變成一片霧氣。
他們都沉默不語。待在這裡就足夠了,呼吸著寒冷的空氣,聽著馬蹄踏過腳下的雪的嘎喳
聲。沒有目標,沒有終點,只是純粹地在這片雪地裡騎著馬。
希爾凡意識到他後退了半匹馬的距離,掩護著菲力克斯的右側。也許是潛意識吧。他待在
那裡,而不是靠得更近。菲力克斯臉上的一側,希爾凡可以看到,是開放的,輕鬆的。這
種景象他已見過上千次了,黑色的頭,青綠色的兜帽。它永遠不會過時而褪去。
菲力克斯彷彿能感覺到希爾凡的眼睛在盯著他,回過頭看了看,「怎麼了?」
希爾凡身體前傾,拉了拉他的兜帽,手指觸碰著的毛皮已經被磨舊了,「你有這件東西多
久了?」
馬蹄在雪地裡嘎喳作響,菲力克斯沒有馬上回答。
希爾凡沒料到這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他正要轉移話題,這時菲力克斯說:「這是隆冬時
節的禮物,有一陣子了。我母親總是說——」
希爾凡喘了口氣。
菲力克斯費力地糾正自己的錯誤,「古廉說,我們的母親總是說,能得到一件衣物做為禮
物是非常幸運的。這意味著不管是誰給你的,他們都希望照顧你。所以,這就像是他們在
保護你。她過去常常自己縫我們的。」
希爾凡對賽西兒‧伏拉魯達力烏斯的記憶只有一個,清晰而鋒利,如同切割的玻璃。他跌
倒在石頭上,膝蓋嚴重擦傷,不難猜到是怎麼變成這樣的。他努力不哭,因為他知道這樣
更好,更安全。不管怎樣,他還是抽著鼻子,咬著嘴唇。
然後突然她就出現了。長長的袖子和淺淺的聲音圍繞著他,彷彿她的存在就使空氣變得更
清新。她為自己的傷口驚叫,慈愛地。她的手柔軟、冰涼、溫柔得難以想像。她輕輕地擦
乾淨傷口,用她自己的手帕把它包紮起來,熱熱的、無聲的淚水開始從他的臉上滾落下來
。
當他被清理乾淨並包紮好後,她擁抱了他,告訴他他很勇敢。
他從沒告訴過菲力克斯這件事。二十一年來,他從未問過菲力克斯還記得什麼。如果他記
得的話,他用一隻手就能數清菲力克斯談論他母親的次數。
「不管怎樣,」菲力克斯的耳朵有點紅,「它們可以使用很久。」
「是的,」希爾凡清了清嗓子,「是的,我想也是。不過,你應該重新檢查一下,修補起
來很容易,像新的一樣溫暖。」
「也許吧。」當他們從森林中走出來,一束陽光灑在菲力克斯身上,金色的光芒照亮了他
的頭與肩膀。當他回頭看時,希爾凡腦子裡的每個想法都消失了。
菲力克斯說,「誰先到達灌木籬牆那裡誰就贏。」
他在希爾凡整理好那散落一地的思緒,派淑女急起直追前,已領先兩頭馬身的距離。蹄子
翻騰著積雪,濺起了冰冷的雪花,希爾凡咧嘴笑著迎向風,兇狠而銳利。
這不是什麼比賽:菲力克斯比他自己想像的要好,但希爾凡生來就是幹這個的。他讓淑女
飛越最後一條溪谷,到達灌木籬牆時還有多餘的空閒時間。
菲力克斯緊隨其後,已經止住了他的馬。他的嘴角上掛著一絲微笑,對希爾凡已經砰砰跳
動的心臟造成了極大的破壞。那惱怒的聲音不能令人信服,「你的馬作弊了。」
希爾凡咧嘴一笑,「這是一個新詞。」
菲力克斯用手遮住照射在眼睛上的陽光,「我們該回去了。」
他們轉身回家,穿過光線暗淡的田野。在小丘頂上,希爾凡調轉馬頭,回看著他們來時的
方向。蒼白的雪地上,是暗藍色的蹄印,兩條足跡並排在一起。這是唯一表明了他們曾經
來過的唯一跡象。
* * *
這次狩獵獵獲了一頭鹿角有10個尖叉的雄鹿和一些較小的獵物。瑪麗娜用冬青枝裝飾起來
,作為晚餐的主菜。年紀較大的伏拉魯達力烏斯男孩正在嘲笑年幼的另一位,說他不必像
個嬰兒一樣待在家裡。希爾凡無意中聽到了弟弟的回答:「菲力克斯堂兄也沒有和你們一
起去,就是這樣。」
『菲力克斯堂兄』正以貓追蹤一隻大狗的警惕神情注視著他們。希爾凡說,「你有一個粉
絲。」
菲力克斯輕蔑地說:「孩子們的標準太低了。」
「事實上,我認為情況正好相反。」
菲力克斯翻了翻白眼,但他看起來並不討厭這個。
這頓大餐上,人們聊起了這場狩獵發生的事,這個在馬背上的靈巧卓越技術,或是那個巧
妙的射擊,或者魯道夫對獵物足跡的敏銳眼光。有些故事的可怕細節比希爾凡認知的必要
性來得更加露骨。至少沒人受傷,似乎在戈迪耶總是會發生至少一起血淋淋的事故,或者
它們只是在希爾凡的記憶中被浮現放大出來。
當某個故事講完的空檔,菲力克斯對魯道夫說:「來說說兔子的故事吧。」
魯道夫看上去很驚訝,「你想聽嗎?」
希爾凡看不到菲力克斯臉上的神情,魯道夫轉向餐桌說道:「當我的哥哥羅德利古還是個
見習騎士的時候......」
希爾凡以前聽過這個故事——這是他們小時候最喜歡聽的故事,說明羅德利古和魯道夫是
如何在外出打獵時發現一隻受傷的雪兔並把它帶回家的。他們把牠放在魯道夫的臥室裡大
半個星期,喂牠吃偷來的萵苣,試圖訓練牠傳遞資訊,直到有一天牠消失了。接下來的兩
天,他們一直冒著冷汗十指交握地祈求著,希望牠不知怎麼地逃出了莊園,直到,他們發
現牠依偎在母親的床上,啃著她那散發著薰衣草香味的枕頭。禁足一周。
最後人們都笑了,幾乎所有人。菲力克斯的眼神遠遠地盯著希爾凡看不見的事物。
從那以後,人們再也沒有回到狩獵的話題上來。桌子上的人們輪流講述著他們童年時期的
愚蠢事跡和隆冬假期的不幸災難。伊莎貝爾描述了一個瘋狂購物季節在菲爾帝亞貴族家庭
中出現的情景,這讓希爾凡笑出了淚水。沒人強迫他發言,他也不主動發言,光是聆聽就
足夠了。
聚會結束時已經很晚了。希爾凡和菲力克斯一起爬著長長的樓梯,又黑又靜。在樓梯的頂
端,希爾凡猶豫了一下。沿著走廊走了幾步,菲力克斯回過身來,看了他一眼,好像他不
知道希爾凡怎麼這麼久才來。
書房裡有熱葡萄酒和野莓餡餅等著他們,希爾凡的最愛。他沉浸在沙發那舒適的軟墊擁抱
中——這是他的位子,他曾準備這麼稱呼它,這是一種危險的思考方式——帶著滿足的呻
吟。
「真想從你這裡偷走這個,」他說,「你可以住客房。」
「我不這麼認為。」
「難道你不必滿足我的願望嗎?客人的特權。」
「你幾乎不算數。」
「謝謝,我想。」
菲力克斯拿出了棋盤,但他們都太沒精打采了,沒力氣玩。相對地,他們開始在一個精心
製作的加爾古‧馬庫地圖上堆起棋牌。宿舍用綠色棋牌,教室用藍色棋牌,大廳與大教堂
用紅色棋牌。菲力克斯轉而開始堆砌建造女神之塔——也就是,測試看看這些棋牌能夠堆
疊到多高。當牌塔最終自己倒塌時,桌子和地板上到處散落著棋牌,在那一瞬間,他看起
來挫敗難過地就像輸了一場比賽。
希爾凡幫忙撿起棋牌,在坐墊之間挖找著,在桌子底下爬找著。當他把最後的棋牌放回籃
子裡後,打著呵欠,這時菲力克斯說,「我問了伊莎貝爾她的家人是否能考慮貸款給王室
。」
希爾凡差點把棋牌從他手裡弄丟,「你說什麼?」
「她說不知道,但我們可以在議會開始後去拜訪他們,他們會願意談談的。」
希爾凡坐在他的腳後跟上,嘴巴張得大大的,一點也不雅觀。他試圖理清思路,但怎麼也
無法。
「菲力克斯,我——」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感謝、道歉、爭論或盤問追究。
菲力克斯說,「你知道,我也在為王室工作。」
「我知道,」更加溫和地說:「我知道。」
「在你睡著之前離開這裡。」菲力克斯告訴他,希爾凡敬禮並服從。他的頭一碰到枕頭就
睡著了。
* * *
希爾凡醒了過來。
火焰在燃燒的煤炭中熄滅了。他呼出的氣息變成一片霧氣,隱隱約約。現在是半夜。
他坐了起來。腳碰到了地毯,還有冰冷的地板。他直覺地走到窗邊,把窗簾拉到一邊。
在那裡,綠色的光芒閃耀著,像一條布幔,也像一條緩慢移動的彩虹色大蛇,網狀般的絲
帶在天鵝絨上展開。
希爾凡已經很久沒有看到極光了。在菲爾帝亞,街燈整夜都亮著,商人與勞動人口在城市
裡來來往往,人們工作到深夜。你必須在野外,遠離燈光。在一個晴朗的夜空下,越冷越
好。
希爾凡點燃了一支蠟燭,穿過大廳,保持著輕柔與寂靜。門一碰就吱嘎一聲地開了。好在
他有著良好的意圖。
餘燼在壁爐裡發著光,這是房裡唯一的光源。在沙發上映出一個黑暗而凹凸不平的形狀。
希爾凡默默地從它身邊走過,拉開窗簾。
北極光照亮了菲力克斯,蜷縮成一團。一隻腳吊在沙發上,毯子往後掀,嘴巴開開。希爾
凡給自己一點時間,然後跪了下來在他跟前,「菲力克斯。」
那一團隆起不自然地一動也不動。希爾凡又說了一遍,輕聲說道:「菲力克斯。」
在陰影裡,菲力克斯的臉敞開著,毫無防備,他的眼睛像夜空一樣清澈,「希爾凡?」
「快看,外面。」
菲力克斯用一隻手撐起身子,從沙發的高背往上看,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即使是菲力克斯‧伏拉魯達力烏斯,也不能倖免於極光的魔力。第一場雪過後,陽臺的門
很少打開,把手卡住了,菲力克斯用震耳欲聾的尖銳聲響把它們轉開,他會吵醒家裡一半
的人。
希爾凡脖子、衣領後面、拖鞋底都被寒氣凍得冰涼。他用雙臂抱住自己,渾身發抖。菲力
克斯把毯子推向他。他們肩並肩地挨在一起,而希爾凡把毯子披蓋在他們身上。
閃閃發光的曲線以天文尺度移動,肉眼幾乎看不到移動的速度。在你能意識到之前,它們
已變成了別的東西,光之簾幕。催眠的,昏昏欲睡的,這就是你體溫過低時會有的症頭。
希爾凡的脖子開始疼痛,他還是無法移開視線。
最終,寒冷的天氣令人難以忍受。他們溜回書房,把綠色的布幔留在身後。希爾凡把毯子
放回沙發背上,轉身欲離去。
菲力克斯悄聲說著,幾乎不過是一聲低喃,「希爾凡。」
突然地,希爾凡的心像鼓聲一般怦怦直跳,他肯定像是玻璃一樣透明。
他等待著,又一次心跳,又一次。
菲力克斯搖了搖頭,「晚安。」
希爾凡勉強找到了他的聲音:「晚安。」
大廳裡的石板在他穿著拖鞋的腳下透著冰冷,床上更冷,希爾凡長時間清醒地躺在床上。
* * *
「昨晚看到極光了嗎?」
「什麼? 沒有,真的嗎?」
他們站在城垛上,希爾凡和伊莎貝爾,手裡拿著熱氣騰騰的蘋果酒。在院子裡,喧鬧聲才
正要開始。
「半夜醒來,它們就在天上飛來飛去,太不可思議了。很抱歉。」
伊莎貝爾嘆了口氣,「我好久沒見過極光了。」
「我也是,在城裡是不可能看見的。」
「我們過去每年冬天都會去我父親在賈拉提雅的狩獵小屋旅行,方圓幾英里內沒有一個人
,我從未見過任何像這樣的事物。」
「是嗎? 你現在還去嗎?」
伊莎貝爾向外望著田野,用一隻手遮住了眼睛,「哦,我想它已經不見了,它就在和雷斯
塔的邊界上。」
「很遺憾聽到這個消息。」
「別這樣,無論如何,已經過去許多年了。」一陣嘆息,她簡單地結束話題。「我想我應
該去確保我們所有的禮物都準備好了。順便說一句,謝謝你為孩子們著想,他們會很興奮
激動的。」
他提供的東西是相當普通的,所以希爾凡並不相信,但聽到她這樣說仍然很好。他用杯子
向她敬了敬,「祝你好運。」
隆冬假期的第四天:交換禮物。希爾凡從菲爾帝亞寄來了他的禮物:一卷卷的乳酪,一桶
桶的葡萄酒和溫室水果供應整個莊園,一份適當的客人禮物,然後是特殊的紀念品,給宅
邸主人的家屬,他們的孩子——魯道夫和他的家人。他沒料到會有這麼多客人,他不會是
那種只給有錢人家孩子送禮物的混蛋。在與菲力克斯進行了些快速的商談之後,伏拉魯達
力烏斯軍械庫向雅斯克家的大孩子們敞開了大門,瑪麗娜的侄女被派往村莊的隆冬假日市
集,為最小的孩子們採購了數量驚人的肉桂糖果。他們的母親會恨希爾凡的,但這就是行
走江湖做生意的代價。
至於那位自從冬至節晚宴後就幾乎不見人影的悶悶不樂十幾歲遠親表妹,顯然她所有的時
間都泡在圖書館裡。這主意不錯。如果他年少時也能這麼做來逃脫所有惡事的話,他年少
時的假期也許會好過得多。這也讓他的工作變得簡單了:沒有什麼比送禮物給愛書人更簡
單的了。
也許現在回頭去探訪這個地方不是個壞時機。希爾凡從城牆上下來,走了大約十步。菲力
克斯說道,用著對希爾凡來說絕對沒好事的語調:「你在這兒啊。」
只能有這麼多天,讓菲力克斯不會無緣無故地表現出肢體上的暴力,不能更多了。他讓希
爾凡換上衣服,然後把他拖到訓練場。他們用長矛和標槍打了幾回合,這是為了顧全希爾
凡的顏面,然後換成了劍,接下來菲力克斯就像對付新手一樣鞭打希爾凡的屁股。希爾凡
的汗水滲透了他的襯衫,露齒而笑,他情不自禁。菲力克斯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滿意的兇狠
微笑,這是他的風格。
他們已經聚集了一批觀眾。不僅僅是孩童,儘管孩子們佔了大多數。首先是菲力克斯的小
小縮影,魯道夫的小兒子埃米爾,他的眼睛有蛋糕盤那麼大。大一點的孩子奧古斯特正在
鐵匠的小屋附近隨意徘徊著,但他的頭轉向了訓練場,嘴半張著,好像他正有些尷尬地被
分神在注意這裡。
「菲力克斯堂兄,」埃米爾發話,然後又縮了回去,「公爵大人——」
菲力克斯打斷了他的話,「別這樣,」埃米爾的臉色變得遲疑起來,「我是說,叫菲力克
斯就行了。」
「哦,好吧,菲力克斯堂兄,你能教我怎麼做最後一個動作嗎?當你——」他用手臂做了
一個小小的擺動,「還有解除武裝了......」
「希爾凡。」希爾凡補充。
「解除了希爾凡先生的武裝?」噢,親愛的女神,「求你了?」
菲力克斯的臉做了一個滑稽的小扭曲。他迅速而憤怒地看了希爾凡一眼,希爾凡只是壞笑
著回應他,毫無悔意。
「好呀,菲力克斯,」他說,「表演給你堂弟看看。」
隨著這個提示,地面上響起了十幾個尖銳刺耳的孩童聲音——還有一些低沉的青少年聲音
——吵著要伏拉魯達力烏斯公爵告訴他們這種閃避或那種攻擊是如何做到的。菲力克斯冷
酷地堅持自己的立場。
「把你的腳放在這裡,不,那裡,看著我。」
希爾凡幫助維持秩序一段時間,讓孩子們輪流,讓他們遠離菲力克斯的後擺。最終,人們
意識到菲力克斯不能,或者不願意,同時指導所有人。他們中的一些人感到無聊了,於是
就離開了隊伍,跑來跑去玩捉迷藏,或是瘋狂地用樹枝互相打鬥,或者到隔間門外去對著
乾草堆揮舞刀劍。核心團體的五、六個人仍然被菲力克斯迷住了,他們聚集在菲力克斯周
圍,願意耐心地輪流等待。希爾凡的注意力開始分散。
奧古斯特在邊緣徘徊著,女孩子已完全被他拋在腦後。有點侷促不安,不敢把自己擠進孩
童們中間,因為他不夠年幼,不能央求人們的注意。儘管,還是很渴望著。
希爾凡走過來說,「嘿。」
奧古斯特斜眼看了看他:為什麼這個大人要找我搭話。希爾凡鏟起一把雪,把它壓成一個
又硬又厚實的雪球。他在這方面有很多的練習,而結果也顯示著。奧古斯特上鉤了。
「你的目標是什麼?」
「好吧,行了。」
「向上看,看到那邊的壁架了嗎?有這樣的懸垂物?順著它往下看。是的,柱桿就在下面
,這就是你的目標。明白了嗎?準備好——投出去。」
奧古斯特讓雪球飛出去。他瞄準的方向是正確的,雪球砰地一聲擊中了柱桿,壁架顫動著
。過了凝重的一刻,積雪鬆動、斷裂開來。隨著重重的嗖地一聲,雪從屋頂上崩落下來,
從邊緣筆直砸落下來。菲力克斯像一噸磚頭一樣倒下了。
死一般的寂靜,除了希爾凡和奧古斯特擊掌的回聲。
雪山在抖動,菲力克斯站了起來,身上滴著雪,他的眼裡充滿了仇恨。
希爾凡對奧古斯特說:「快跑。」
孩子們就像得到某種啟示般,就在這時,雪球在空中飛射了起來。在戰況熱烈的前一刻,
還只有孩子們,然後,一枚胡亂地投擲砸中了馬夫領班的一整臉,當他正繞過院子時。過
了一個凝固的瞬間,然後,它開始讓任何人加入參戰。混亂給了希爾凡黃金的片刻優勢。
他在其中一個馬夫身上安置了兩枚導彈,以掩護自己的背部,然後迅速爬向木柴堆,如果
他能做到的話——
他沒能做到。埃米爾抓住他的一條腿,某個溫馴的小不點抓住了另一條腿,希爾凡重重地
倒在地上,被壓住,直到復仇心切的伏拉魯達力烏斯公爵趕過來用雪洗臉。雪跑進了他的
嘴,他的耳朵,還有他的衣領。他喘著粗氣,半是喘不過氣,半是笑著。當雪從他的眼睛
視界裡消失——
菲力克斯開懷大笑著,聲音洪亮。這值得了每一件又濕又冷的污髒衣物都在吵吵嚷嚷地召
喚著希爾凡早早死去。
希爾凡不想知道他自己的臉是什麼樣子。希望雪已結得足夠厚了,這樣他就不會太尷尬了
。他用手肘勾住菲力克斯的膝蓋,把他拉到雪地裡,菲力克斯尖叫著面部朝下栽進雪裡,
「為菲力克斯公爵報仇!」其中一個小精怪大喊著,希爾凡突然被三個微型人體撞捶壓倒
在地。
當他們終於要求休戰時,希爾凡的衣服已全濕透了,他的手指和腳趾都失去知覺了。菲力
克斯稍微好一點,但也差不了多少。
補救辦法近在咫尺。公爵房間裡有一個浴室——當然它會有——但沒有什麼能比得上在寒
冷的一天過後在澡堂裡泡個澡,在桑拿浴室裡蒸個桑拿,更令人舒適了。他們在浴室門口
處脫掉浸透冰水的衣服,把它們留置在原地。希爾凡練習過很多次了,他的眼睛總是盯著
該看的地方。菲力克斯則毫不在乎,就好像希爾凡是一匹待售的馬。他的眼睛盯著他身上
的疤痕——那道疤痕,那道疤痕是他們從未談論過的,當希爾凡為他擋下那把斧頭的攻擊
時,菲力克斯失去了他全部的理智。不過,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撫過它,直到希爾凡
的臀部和大腿。
「可以接受嗎?」希爾凡乾巴巴地問。
菲力克斯沒有任何做作,「是的。」
「我確實知道如何照顧自己。」
「你是嗎?」
希爾凡可能會生氣——如果是別人的話,他可能會生氣——但這是菲力克斯。一切都被沖
散了——哈~——一分鐘後,希爾凡沉入浴缸滾燙的熱水中。他發出的聲音至少是痛苦與
快樂並存的。太完美了。希爾凡的頭向後仰靠在邊緣。他們在舒適的沉默中漂浮。
最後,希爾凡說:「最好留意你的鞍囊,埃米爾會躲在裡面和你一起偷渡到菲爾帝亞。」
「我希望不會。」
「你應該感到榮幸。」
「我不明白為什麼——」希爾凡能聽到菲力克斯做了個鬼臉,「有什麼特別的。」
希爾凡可以列出個清單,但他沒有。他沉浸在暖熱的至福之中,他的肌肉深深地浸在熱水
裡。他不假思索地說了出來,「你那個年紀不是也一樣嗎?沒有什麼比一個拿著劍的傢伙
更酷了。」
當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希爾凡才意識到他剛才說的話,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是的,」菲力克斯說,「我曾經是。」過了一會兒,「現在不是了。」
希爾凡咧嘴一笑,至少鬆了一口氣,「拿著長槍的人根本沒有機會。」
「沒錯,你們的問題是武器品質差。」
就在希爾凡的舌尖上,他努力不說出來。菲力克斯還是聽到了,他的臉頰比蒸汽所能烘染
的還要紅,「閉嘴。」
「不得不說,菲力克斯,我的槍一直是——」
「閉——嘴。」
沉默了一會兒,菲力克斯說,「我應該讓他...... 讀書,或是幹點別的什麼。」
希爾凡幾乎驚訝得大笑起來。「什麼?」
「除了訓練,我應該......」他很不自在,「我不知道。」
「我是說,你當然可以,為什麼?」
菲力克斯聳聳肩,「也許他應該擅長不止一件事,我想這不會有什麼壞處。」
希爾凡吹口哨,「這要求有點困難。」
「你似乎做到了。」
有時菲力克斯就是這麼說話的,有些摸不著頭腦。他站了起來,水順著他的身體流下,「
我要進去了。」
當希爾凡和菲力克斯吃完晚飯,從餐桌離席時,書房裡有一小堆包裹等著他們——來自芙
朵拉各地朋友的冬至節禮物,在希爾凡到達之前就送到的。來自達斯卡的郵件沒有及時送
達,但這並不奇怪。其他所有人的禮物都到齊了。亞修寄來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包裹,一個
給他,一個給菲力克斯。當希爾凡打開他的包裹時,他知道他們不是唯一收到這個的兩個
人。這是枚銀製的斗篷別針扣。八角星的中間是一個風格別緻的獅頭。希爾凡用手指輕碰
了碰獅子的頭,笑了。
一本很重的書,來自他的圖書館夥伴雅妮特,還附上了她親手寫的誠摯贈書題詞。帝彌托
利送的一副國際象棋,由銀子與石榴石製成,每隻兵卒、騎士和軍車,從它們面部的線條
到長袍上的珠寶,在在顯示著精良的工藝水平。一條來自英谷莉特送的腰帶——典型的英
谷莉特禮物,實用是第一位,而它也有著精美的設計,上面裝飾著常春藤和燦爛的陽光。
英谷莉特是唯一一個留在宮廷裡的人,其他人都回家了,或回其他地方。希爾凡看了看她
的禮物,再看了看帝彌托利的。
菲力克斯被一小堆武器和裝備包圍著,他用指甲測試著刀片。希爾凡說,「嘿,你最近有
沒有注意到什麼奇怪的事情?關於英谷莉特?」
菲力克斯抬頭,然後筆直地坐了起來,「什麼,沒有,她病了嗎?她跟你說了什麼嗎?」
希爾凡舉起雙手,強忍住笑容,「不!不,我只是在想,她...... 還有帝彌托利......
」
菲力克斯皺了皺眉頭,「不,他們相處得很好。他們——」
他彷彿打冷顫地停了下來,希爾凡狠狠地咬著自己的嘴唇不笑出來。
「不,」菲力克斯說。「什麼,不,英谷莉特和——帝彌托利,他們——不。」
「他們花了很多時間在一起,我指的是,花了很多時間一起進行重建。」
「所以,那又怎樣?」菲力克斯顯然對自己要說的話有更好的想法,「你是不是想找我麻
煩,這招奏效了,快告訴我吧。」
「對不起,夥計,」希爾凡說,他現在咧著嘴笑,情不自禁。「只是個預感,但是......
」
菲力克斯一言不發,臉扭曲著,好像他咬了一口太甜的蛋糕,「這很奇怪,不是嗎,這太
奇怪了。」
「為什麼?因為他們做了這麼久的朋友?」
菲力克斯久久地看了希爾凡一眼,「不。」
希爾凡抓住他能想到的第一個念頭,幾乎沒說出口,然後,不管怎樣,他還是說了,「不
會是因為——」
菲力克斯清楚地知道他要說什麼,「不,不是那樣,只是——」他做了個鬼臉,「英谷莉
特和帝彌托利。」
「你已經說過了。」希爾凡指出。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菲力克斯聽起來非常痛苦,「我為什麼要知道。」
希爾凡舒舒服服地靠在沙發上,手放在腦後,「隆冬假期愉快,菲力克斯。」
「順便說一句,這是你的。」
為了讓菲力克斯受苦來取樂,希爾凡幾乎忘了他還有一件禮物。他拿起突起的包裹,看起
來像是裁縫工房的偶然事故。打結的麻線纏繞在普通的牛皮紙上,包裹柔軟而沉重,也許
是馬鞍毯。他解開繩子,把包裝紙掀開。
這是件斗篷。
這是他摸過最柔軟的羊毛,織物在他冰冷粗糙的手上纏繞著。濃郁的黃褐色,金色的織線
映著燈光。領子上鑲著狐狸毛,深金紅色。厚重的,溫暖的。
希爾凡嘗試了,他說不出話來。
「我想,你總是在外面為帝彌托利做些什麼。」菲力克斯的眼睛盯著地板,就在希爾凡的
腳邊。
希爾凡的心砰砰直跳。他不能細想那些話,連碰也不能碰,太危險了。菲力克斯在避開他
的視線,這比什麼都糟糕。
他聲音嘶啞地說:「太美了。」
「這很暖和。」
最後,他發出些微顫抖的笑聲說道,總比沒有任何回應來得好。「的確。說真的,菲力克
斯,這真是... 哇~太驚人了,謝謝你。我...... 謝謝你。」
這是可能發生的事,儘管他沒有留意。希爾凡清了清嗓子,「我沒有給你——」
「沒關係,我不需要禮物。」
「別傻了,」熟悉的拌嘴讓他鬆了口氣,「我給你帶了點東西,只是——不是像這樣的。
」
菲力克斯聳聳肩,「這又不是交易。」
菲力克斯‧伏拉魯達力烏斯正在給希爾凡講授禮物的真正意涵。嗯,他沒有錯,希爾凡的
大腦知道這一點,也許,希爾凡的內心最終會將其內化。希爾凡拿出他給菲力克斯的禮物
,至少是用整齊的棕色紙和麻線包裝的,「冬至快樂,菲力克斯。」
菲力克斯用腰間的一把匕首劃破了繩結,當然。當紙片散落時,他臉上的表情至少是既困
惑又高興的。
菲力克斯的眉頭皺了起來,像是在問:「我該謝謝你?」
這是一把梳子,彎曲的把手,烏木製成,鍍金鑲嵌在上面。簡潔而美麗,就像——嗯。還
有一個相似之處。
菲力克斯暗地裡對自己的頭髮感到自負,希爾凡知道這一點,但大多數人不會在冬至節日
送他這樣的東西,希爾凡通常也不會。他看到了這裡,心想菲力克斯馬上就讓他別無選擇
了。
希爾凡咧嘴一笑,「把它撥弄下來。」
「把什麼撥弄下來?」
「上面。」他示意菲力克斯抓住梳子的手柄,菲力克斯疑惑地模仿著他的手勢,挪動手柄
的部分。
梳子的上半部分全部滑落,露出如紙一般薄的刀刃。
菲力克斯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像個在隆冬假期的孩子。「哦。」他說——抽氣。
「我測試過了,這是把不錯的刀。」
菲力克斯抬起頭,然後——朝他微笑。
一個真正的笑容,希爾凡愚蠢的心臟哪。菲力克斯說,「謝謝。」
「不客氣。」
斗篷厚實而溫暖地放在希爾凡的大腿上,整個晚上都不離身側。
* * *
隆冬假期的第五日:行善的日子。
如果說,狩獵是在成長過程所度過的隆冬假期中最美好的部分,那麼,這就是最糟糕的部
分。沒有什麼比看到一些不幸的傢伙,不得不卑躬屈膝地感謝他的父親屈尊用他的仁慈祝
福他們,來得更令人痛心的了。領頭的侯爵隆重地從救濟院到孤兒院再到饑餓的佃農,分
發火腿、二手靴子和硬幣。這讓希爾凡想洗個澡。
然而,他並不是每天都在改善公共福利,所以,他有什麼資格對這指指點點呢。
去年,他們分成了兩個小組,法師和普通工人,把梅戚以前的孤兒院變成了一個免費的修
復診所。治好你的咳嗽,修好你的手推車,不多問任何問題。許多與琉法司、科爾娜莉亞
以及帝國本身勾結合作過的人,或至少是對此視而不見的人,仍然對進入王立醫院,或申
請重建基金持謹慎態度。在孤兒院裡,帝彌托利穿著樸素,頭髮蓬鬆,有一半的時間,這
些懷抱希望的人們甚至沒意識到那位穩穩地握著車軸的大個子就是新任的國王。
那還不算太糟,如果今天還有一半可以掌控,希爾凡就會稱之為勝利。
拂曉時分,伏拉魯達力烏斯莊園的人們聚集在院子裡。瑪麗娜和她的下屬們披著斗篷、披
肩,穿著長靴,手裡拿著裝咖啡和茶的保溫瓶,還有溫熱的煎餅。晴朗的天氣終於轉陰,
烏雲密佈,一片鐵灰色,開始下雪了。
希爾凡新斗篷的皮毛拂過他的臉頰,他感到很暖和。
塞巴斯蒂安把他們分成兩組,菲力克斯站在他們中間,他在院子裡比在大廳裡更能適應人
群,他提高了嗓門,「聽著,」停頓了一下,「請注意。」
微不足道的笑聲,人們專注的面孔轉向他。
「你們——」他向第一批人揮了揮手,其中包括三分之二的守衛、瑪麗娜、塞巴斯蒂安、
大部分的家政人員、當地的術士,以及看起來像是伏拉魯達力烏斯大多數工藝專家師傅的
人們,「——跟著塞巴斯蒂安。他會帶著你們去北方,有一個損壞的大廳需要修理。而你
們——」第二組人包含希爾凡、魯道夫、賈斯克和他最大的孩子,另外三分之一的守衛,
還有一些普通的工匠,以及一位經驗老到的木匠,「——跟我來,我們要往東走。」
菲力克斯帶領著他們那支烏合之眾的縱隊——騎著馬的,徒步的,搭乘旁邊隆隆作響的六
輛馬車的——走了半個小時的路程,太陽從山上升起。穿過伏拉魯達力烏斯家族的田地,
最近村莊的南面。他們在靠著樹的一個小小房舍前停下來。
你馬上就能看出問題所在。一半的屋頂塌了下來——通常希爾凡會說那看起來像是炮火、
甚至是隕石法術造成的,但他無法想像菲力克斯或塞巴斯蒂安會把這種戰爭損害置之不理
。粗麻袋蓋住洞口,用釘子釘牢,並用石頭加重。不管怎樣,煙囪還在冒著煙,這是北國
人們勉強度日的證據。
菲力克斯低聲說,「屋頂已經整修過一次了,做得不是很完善,然後是秋天的冰雹。」
當然,在整個法嘉斯,整個芙朵拉,肯定有許許多多這樣的小屋舍。
有時候,被提醒還有多少問題需要解決,會讓人不知所措。希爾凡對這種感覺已經練習應
對了很久。訣竅就是專注於眼前的任務,活在當下。任何小小的勝利總比沒有好。否則,
你會失去理智。
屋主被同一群朋友偷偷支開了,是他們讓塞巴斯蒂安注意到這間房舍屋頂的問題,而賽巴
斯蒂安又把它呈交給了菲力克斯。由老木匠統籌,把工作人員分成幾個小組——你們負責
裝卸材料,你們負責搭建屋頂,你們負責去把施工的地方圍起來避免意外。希爾凡沒有任
何特殊的工匠技能,所以他舉起重物、搬運和協助支撐,盡量試著讓自己變得有用。首先
是清理乾淨老木頭的碎片,然後搭上用於屋椽和橫樑的新木材,然後覆上幾捆保溫隔熱的
茅草。最後是鋪上木瓦。他的腿因為在梯子上上下下而酸痛。埃米爾坐在屋頂上,像隻吃
糖的猴子一樣蹦蹦跳跳。奧古斯特兩頰紅撲撲的出力著,在下面幫忙來回搬運東西。魯道
夫——希爾凡看了他兩眼,他正在向菲力克斯示意如何設置及接合鳩尾榫。
在某個時刻,希爾凡休息了一會兒,喝一點水,在篝火旁暖和身子。其中一輛手推車裝滿
了食物:乾果、香腸卷、熱食和馬鈴薯餡餅。希爾凡倒了一杯熱水,讓它溫暖他的手指,
同時,他看到菲力克斯正在聽取老木匠的報告。
這還不算太糟,這不像是在憐憫施捨。這種感覺就像是,許多人都在努力完成一件沒人能
獨立完成的事情。
工作進行得很快。如果有更多的人手,速度會更快。希爾凡估計這可能是伏拉魯達力烏斯
四分之一的人手,其餘的都在塞巴斯蒂安那裡。
菲力克斯走過來站在他身旁,希爾凡把餡餅的一半遞給了他,他們看到雅斯克在教他的女
兒手工切一塊木瓦。
希爾凡對菲力克斯說,安靜地不讓旁人聽到:「一個損壞的大廳,是吧。」
菲力克斯的目光瞥向雅斯克,又轉回來,「小聲點。」
「你知道,鄰居們會告訴他是誰幹的。」
「沒關係,我不在乎他知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菲力克斯用鼻子呼氣。
「不,我知道,這是個好主意。」
「他不會尋求幫助。」
「所以你把他從自己家裡引誘出來,然後在他背後偷偷潛入。」希爾凡理解地點點頭,「
明白了。」
「如果有必要的話。」
「很好的戰術思維。」
停頓了一下,菲力克斯說,「我試著想像,如果是你會怎麼做。」
希爾凡看了他兩眼,菲力克斯說,「維克多在叫我。」然後朝木匠的方向大步走去,他的
脖子後面泛著紅。
下午過得飛快。希爾凡的手臂因為在梯子上上下下搬運瓦片而疼痛。他的眼睛因出汗而刺
痛,鼻子因寒冷而刺痛。正當他準備在篝火旁休息片刻時,他意識到老木匠正從梯子上下
來。工作人員屏息凝神地看著他繞著屋舍轉了半圈,頭向後仰著,雙手緊握在身後。最後
他停了下來,漫長的一分鐘。
他撣去手上的灰塵,說道:「大功告成了。」
爆炸性的歡呼聲,鼓掌,吼叫,回擊式的擁抱。奧古斯特興高采烈地又給了希爾凡一次擊
掌。
太陽正從光禿禿的黑樹頂上落下。馬車載著——這次是人們——出發回家。菲力克斯又騎
在前頭,埃米爾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希爾凡向後退去,咧著嘴笑。
幾分鐘後,魯道夫騎到他身邊,希爾凡迅速地瞥了他一眼。
魯道夫說:「這斗篷真漂亮。」
出於某種原因,希爾凡的耳朵是溫暖的,「呃,是的,太不可思議了。我可以穿著這個一
路返回菲爾帝亞。」
魯道夫平靜地點點頭,「我自己的開始磨損了,我得問問菲力克斯能否換件新的。你知道
,這是一門家族代代相傳的工藝品。」
忘了溫暖吧,它們著火了。希爾凡咽了咽,「哦,呃,不是開玩笑的,哇。」
沉默——也許是希爾凡最近經歷的最令人痛苦的沉默。
魯道夫突然說:「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希爾凡小心翼翼地說:「問吧。」
「我的侄子開心嗎?」
希爾凡幾乎被自己的呼吸嗆住了。魯道夫略帶歉意地看著他,他沒有收回這個問題。
你怎麼能回答這樣的問題呢。
希爾凡緩緩地說:「這個詞很難言說。我不認為他不開心,如果一切說得通的話。我不知
道——」我們當中是否有人感到開心,希爾凡意識到他將要說的話,這顯然是不真實的。
菲力克斯有很多面向:無畏、堅韌、執著、固執、無價。不過,他開心嗎。
他說,「我無法,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我不知道,對不起。」
「沒關係,謝謝你,希爾凡。」
他們沉默地騎著馬,希爾凡還沒來得及多加思考,就脫口而出:「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這挺公平。」
希爾凡摸索著想用一種婉轉的方式表達。不行,他放棄了,直接說了出來,「你為什麼不
來菲爾帝亞?」
這聽起來像一種指控。他急忙補充,「顯然,這不關我的事。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運用
你的智慧,國王可以。」
魯道夫不慌不忙地回答,他看來並不驚訝。
「我祝願年輕的布雷達德一切順利,別懷疑這一點。」他對上了希爾凡的注視,希爾凡看
到了一團餘燼的搖曳火光,這些年來,它一直燃燒得很低,很熱。「我不知道你能否想像
,看著這一切發生是什麼感覺。」
也許這是第一次,希爾凡看著魯道夫,明白了這意味著什麼,這裡曾經也是他的家。魯道
夫是這裡的一個孩子。緊隨其後地看著他的兄長羅德利古成為一名鄉紳、騎士與新任公爵
。看著他結婚,看著他的兒子們出生,看著他們從吵吵鬧鬧的孩子成長為半成年的戰士。
三個人,兩個人,然後剩下一個人。
有一件事他們從來沒有談論過,那就是在南方前線的戰場,菲力克斯去了哪裡,他在尋找
什麼。
希爾凡說:「我能理解,我——相信我,我可以。」
「但你還是在那裡。」
他還能說什麼呢,除了我會一直支持著他直到我死去,我仍然有著這樣的信念。我的意思
是,這比我生命中任何說過的話都重要。
他說,「我想我也有同樣的問題。」
魯道夫點點頭,好像他沒期望別的什麼一樣,他說:「國王有你真是幸運。」正當希爾凡
準備聳聳肩時:「我的侄子也是。」
並不是說希爾凡不知道他或多或少是一本公開的書,而是大多數人都有足夠的同情心,沒
有當面戳破他,「我,呃,我不......」
魯道夫拍了拍他的肩膀,「聊得真愉快。」他把一隻腳後跟貼在坐騎的側面,然後趨馬朝
隊伍的前頭疾馳而去。
晚餐很安靜,一天的辛苦工作把大家都累壞了。奧古斯特和埃米爾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頭
靠在一起。在菲力克斯的房間裡,他們倆都不怎麼說話。菲力克斯拿出一塊磨刀石,將他
的新武器排列著,準備把它們打理到水準之上的狀態。希爾凡凝視著爐火,任由自己的思
緒飄蕩。他的思想捕捉、釋放著一幕幕。新完成的屋頂,那隻用冬青樹枝條裝飾的雄鹿,
白雪覆蓋的岩洞,道路上的坑坑窪窪,一片連綿不斷的雪原。
一根木頭從燃燒的壁爐上斷落下來,發出劈啪聲,希爾凡驚醒過來。他一直在打瞌睡,點
著頭。菲力克斯閉著眼,鬆鬆的手上懸掛著一把小刀。
希爾凡靜靜地向前傾身,站起來。菲力克斯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希爾凡壓低了聲音,「我要去睡覺了。」
菲力克斯試圖讓自己看起來警醒,但失敗了。就像他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揉了
揉眼睛,點了點頭,不太清醒。
經過窗口,希爾凡停了下來,貼近窗戶看著。
「嘿,」他說,「下雪了。」
* * *
當希爾凡醒來時,雪還在下,沉重的雪花從鉛灰色的天空中紛紛落下,一片寂靜。透過窗
戶,他可以看到其中一個馬夫的舌頭上沾著雪花。
隆冬假期的第六天,聖奇霍爾節的前一日。通常是社交拜訪的一天,惡作劇與玩耍。希爾
凡目不轉睛地看著大雪紛飛。如果有人能挺過風雪來到這裡,他們就很幸運了。
菲力克斯吃早飯時心不在焉,每隔幾分鐘就看一眼窗外,皺著眉頭。在菲力克斯注意到之
前,希爾凡從他的盤子裡偷走了兩個葡萄乾小圓面包,並用叉子搓了搓他的手。
在冒險出門看看後,魯道夫宣佈,他和家人決定不會騎馬去拜訪鄰居。鄰居們似乎也做了
同樣的決定。鄉村裡的一位老太婆穿過雪地來到公爵宅邸問候主人,並遞上一杯味道異乎
尋常的酒精混合飲料。她已經這樣做了63年,她說,她現在不會因為任何原因而停止做這
件事。
這是個漫長的一天。孩子們不見蹤影,這是有些不祥的,卻是安靜平和的。塞巴斯蒂安徵
召希爾凡來幫助他在檔案室中找尋一些戈迪耶與伏拉魯達力烏斯邊界的舊地圖。過了一段
時間,希爾凡意識到自己已經好幾個小時沒見過菲力克斯了。
希爾凡發現他在書房裡,雙手緊緊地扣在背後,望著窗外。在希爾凡的注視下,他有些惱
怒地轉過身來,放棄了窗戶,在壁爐前來回踱步。他會在精美的帕邁拉地毯上踏出一條痕
跡。
「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壞天氣。」
希爾凡輕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擔心一場小小的暴風雪嗎?你還說自己是北方人。」
「這會讓旅行變得困難,也許變得不可能。」
「你可能還要和我待上幾天,真是個負擔。」
「你,我叔叔,我的堂弟們,還有所有的客人,誰知道我們手頭上有什麼東西,還能撐多
久呢?」
「菲力克斯,沒事的,我們可以吃扁豆、喝開水,人們還是會喜歡你的。」
「我不在乎人們是否喜歡——」
「尊敬你,服從你。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希爾凡的聲音變得柔和了,這違背了他的意願
,「公爵不會因為在暴風雪中讓伏拉魯達力烏斯的人民吃了一頓糟糕的晚餐,就因此毀了
人們的冬至假期。」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過了一會兒,菲力克斯說,但是語調很微弱。
「來吧,幫我們翻找檔案。塞巴斯蒂安很想念你令人振奮人心的登場。」
「呃。」菲力克斯說著,但跟著他來到總管的側翼房間。
下午過了一半,一陣狂風突然刮了起來,呼嘯著穿過古老的石牆縫隙。希爾凡可能低估了
這場暴風雪。他披上新斗篷,勇敢地踩著新下的積雪來到馬廄。雪的高度已經來到他的膝
蓋了。他不得不用手捂住臉,以免風把雪吹進他的眼睛。他從沒有這麼高興地吸入冬天馬
廄裡惡臭的馬屎尿氣味。
見習馬夫在門口打瞌睡,希爾凡沒有叫醒他。淑女見到他很開心,「聖奇霍爾節快樂,」
他一邊輕聲說,一邊喂她一根胡蘿蔔,「希望你的隆冬假期過得和我的一樣好。」
當他回到莊園時,他的手感覺像冰柱一樣,他的手指僵硬而笨拙,解不開斗篷上的繩子,
他一次又一次地試著——
太困難了,銀獅頭的別針扣彈開了,希爾凡試著抓住它,但沒抓到。它落在床沿上,在床
底下哐啷地滾著。
莫里斯定律。希爾凡趴在地上,眼睛盯著床底下,當灰塵湧上他的鼻子時,他打了個響亮
的噴嚏,退了回去。他屏住呼吸,閉上眼睛,把手伸到床底下。灰塵,灰塵,舊破抹布,
更多的灰塵——在那裡。
他的手指摸索般地緊抓住一顆又小又硬的東西。他抽身站起來,坐回床上擦著鼻涕。就在
此時,他才能看清手中的戰利品。
一開始,希爾凡認為就是他的別針扣。一個銀色的斗篷扣子,中間有個風格別緻的獅頭。
然後,他的胃感到一種病態的下沉,意識到它不是。
表面磨損了,獅頭的設計不同,更加古老。希爾凡在藍貝爾國王的年代曾在他的旗幟上見
過,在——
「哦。」是菲力克斯的聲音,靜靜地。
——他的騎士們身上。
希爾凡抬起頭來。菲力克斯站在門口,他的眼神凍結在這枚扣子上。
希爾凡漫不經心地闔上了他的手,然後看著菲力克斯臉上的表情,再次把手張開。將扣子
平放在他的手心裡,蠟燭的光芒在雕刻的獅頭上搖曳蕩漾。
慢慢地,菲力克斯穿過房間,就像他在水齊膝深的地方涉水艱難跋涉一樣。他沒有坐到床
上,只是站在希爾凡面前,低頭看著那枚扣子。
希爾凡說:「我覺得這裡很熟悉,我不記得了......」
「他從不讓我們進他的房間。」
「是的,我記得。」
「在事發後保持一切不變是病態的,我總是這麼說,他甚至不和我爭論這個。」另一個他
:羅德利古。「然後我們不得不給部隊和村民在外面紮營,就是這樣。」菲力克斯微微地
聳肩。
希爾凡把扣子拿起來,放進菲力克斯張開的手裡。
菲力克斯輕輕地握著它,幾乎違背了他的意願。他的拇指在獅面上輕撫摩娑,一次,兩次
。闔上手,塞進他的口袋裡。
「該下去吃晚飯了。」他說,希爾凡起身跟著他。
在去大廳的路上,他走得離菲力克斯太近了,他們的手碰到了一下,又一下。菲力克斯沒
有甩開這個。
* * *
聖奇霍爾節的盛宴是整個節日期間最隆重的活動。芙朵拉各地的廚房開始超速運轉,晝夜
不停地做準備。因此,在聖奇霍爾節的前夜,更傾向於食用麵包與水等簡樸的食物。
相信瑪麗娜絕對沒錯。麵包,當然,但她準備了大鍋融化的起司在餐桌上沸騰冒泡,冷盤
肉和口感爽脆的蔬菜放在旁邊。每個人都擠在大鍋周圍,把麵包串、醃蘆筍,甚至是蘋果
片和梨片放進起司裡浸潤,撈出來用手指撥掉散落的浮渣,並在這整個過程中把它們煮熱
。
這是一道古老的戈迪耶經典料理。很顯然地,菲力克斯喜歡它:一種需要尖銳的工具來處
理的菜餚。「這是他小時候最喜歡吃的麵包之一。」魯道夫對希爾凡說,聲音中流露著無
限喜愛,他們看著菲力克斯用致命的精準度把一大塊重心不穩而搖搖欲墜的麵包給刺穿。
「除了新鮮的牛排之外。」
「除了那個之外。」
許多的笑聲,人們挨擠著談話,希爾凡把自己放到人群之中。過了一會兒,他才注意到埃
米爾站在菲力克斯的肩膀旁邊,耐心地等待著他的關注。菲力克斯除了手裡的烤麵包叉,
什麼也沒留意到。希爾凡說:「嘿,埃米爾,怎麼了?」
菲力克斯抬起頭。埃米爾張開嘴,然後看了一眼他的父親。魯道夫點點頭:繼續。埃米爾
清了清嗓子,「菲力克斯堂兄,我們可以表演一齣戲嗎?」
「一個什麼?」
「一齣戲,為了…為了…」這些台詞顯然已經從他的腦海中消失了,他即興發揮,「為了
,呃,紀念聖奇霍爾和他的英雄事蹟,呃,神聖的事蹟,拜託你了。」
菲力克斯看了看希爾凡,他迅速地搖了搖頭,不是我,然後看了看魯道夫,又看了看伊莎
貝爾。
她的眼睛閃爍著,「他們排練了一整天。」
菲力克斯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伏拉魯達力烏斯將...... 很榮幸...... 來欣
賞這齣,精彩美妙的戲劇表演。」
埃米爾脫口而出一句謝謝,然後迅速跑走去傳遞這個消息。菲力克斯對伊莎貝爾說:「你
知道這部戲裡面演些什麼嗎?」
她一本正經地說,「我是這齣戲的顧問。」
希爾凡知道有些人在聖奇霍爾節前夕有戲劇或默劇表演。戈迪耶從來沒有這樣做過:和王
都離得太遠,而且(希爾凡猜測)對他父親的口味來說太奇怪了。伊莎貝爾在菲爾帝亞市中
心長大,也許她的家人會這麼做。她現在也是伏拉魯達力烏斯家族的成員了。
竊竊私語聲,咯咯笑聲,一個尖銳的呼喊聲:「我們準備好了!」更多的竊竊私語聲。刻
意地清了清嗓子,舞臺後面傳來一個聲音:「咳嗯,我們將演出——《北方歷史故事》。
」
舞台的布幕——一個老舊磨損的天鵝絨床罩,兩頭由雅斯克最小的孩子們支撐著——揭開
來了。四個人影站在一幅掛毯景觀前擺好姿勢,希爾凡很肯定他最後一次看到這幅畫毯是
在公爵宅邸的南翼。
奧古斯特覆著面紗用假聲說著:「我是聖希思琳,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們的守護神。」他哼
了一聲,聲音很低沉,「疲倦的旅人們,你們在尋求什麼樣的幫助?」
十幾歲的遠親表妹:「我是這片土地的管理者,在下是——弗洛道夫爵士。」窒息的笑聲
。
埃米爾:「我是一名謙卑的見習騎士!奇鋒是我的名字!揮舞刀劍是我的志業!」他跳到
空中,揮舞著他那把軟綿綿的硬紙劍,準確無誤地模仿了菲力克斯標誌性的迎擊姿勢。笑
聲再次響起,更加熱烈。
年紀最大的雅斯克女孩,手臂下夾著一個銅盆,像一頂頭盔,給大廳的觀眾們帶來了明顯
是溫文爾雅的瀟灑微笑。
「而我是——布勞迪耶伯爵精力充沛的繼承人。」她把一隻手臂靠在一堵不存在的牆上,
對著『聖希思琳』擠眉弄眼,「您好嗎?」
「親愛的賽羅司。」希爾凡喃喃自語,隨著大廳裡瘋狂地大笑聲,他從座位上滑了下來。
菲力克斯在壞笑著,該死。甚至連雅斯克也在笑,笑得淚水都流出來了,而希爾凡在這個
星期以前甚至還不認識他。當笑聲平息後,聖希思琳同意引導三位旅人到恐嚇鄉村的龍的
巢穴。在途中,布勞迪耶的繼承人依次與一匹馬、一個稻草人和一個柵欄杆調情,但他從
一頭惡魔般的飛龍手中救出了他的新朋友奇鋒,所以他不可能那麼壞。見習騎士奇鋒建議
他們馴養這匹飛龍(由最小的雅斯克小孩飾演)並訓練它來傳遞訊息。聖希思琳建議不要這
樣做,為了他們的行囊著想。
當山崩阻擋了他們的道路時,聖希思琳向她的父親聖奇霍爾求助。於此同時,希爾凡和菲
力克斯齊齊地看向魯道夫的空座位。叛徒,菲力克斯憤慨地說。聖奇霍爾奇跡般地為他們
清除了路障,他們一同出發前去與瑪麗娜斯蒂安這頭兇惡的巨龍戰鬥。第一幕謝幕。
實際上有個中場休息,大概是為了換佈景,換服裝,可能還有換演員。大廳裡充滿了笑聲
,伴隨著幾聲木槌敲打與砰砰聲。
「他們覺得自己很搞笑,不是嗎?」菲力克斯說。
「他們當然是這樣,他們才11歲。」
「我想知道我叔叔到底告訴了他們什麼——」
「我的主人。」其中一名侍從俯下身子,在菲力克斯耳邊低語。他靜了下來。
菲力克斯站起身。希爾凡猛地抬頭,好心情消失了。不管是什麼重要的事情打斷了聖奇霍
爾節的前夕,肯定不是什麼好事。一陣嗡嗡的聲音從大廳裡傳來,低沉而不安。
菲力克斯提高了嗓門,對著一片竊竊私語聲說道:「有客人來了。」
誰會在聖奇霍爾節的前夕英勇地面對一場怪物般地暴風雪呢?即使新來的人的聲音在大廳
裡傳了出來,希爾凡還在不斷猜測。純潔而甜蜜,像沙漠中的雨滴落在他身上。
「哦,我的天~」她說,一個希爾凡不論到哪裡都認得出來的聲音,「對一位疲憊的旅人
來說,這是多麼美好的景象哪。」
他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穿過大廳,幾乎還沒等她說完,就把她抱在懷裡。梅爾賽德司
對著他的肩膀笑著,緊緊地捏了捏他的後背。已經過了一年了,漫長而無止盡的一年,希
爾凡知道她在正確的地方,與正確的人在一起,他只希望她能夠幸福,但是女神,這不一
樣。
他不想放開她,他必須這麼做,她雙手捧著他的臉,自然而然地,對著他微笑,「我想你
。」她簡單地說。
他咽了口唾沫,「我也是,我想死你了。」
那種可怕的刺痛酸澀感又回到了他的眼睛後面,他得趁還來得及時,把目光移開。當他這
樣做時,他看到了一個孩子在他的目光中張大了嘴,道具劍在他的身邊晃來晃去。突然地
,他想起了自己是在伏拉魯達力烏斯莊園大廳的正中央。
快速掃視了四周。大多數人都直視著他:好奇,懷疑,嫉妒。魯道夫根本沒有看他,他皺
著眉頭,眼睛盯著...... 菲力克斯。希爾凡緊隨其後,心跳加速,菲力克斯肯定不會為
此感到不高興的——
菲力克斯沒有不開心。他的臉上有一絲微笑,有點——得意。
希爾凡說,「你知道,這就是為什麼你——你知道她——」
菲力克斯用兩根手指夾著一張紙片。對自己滿意得令人厭惡,「她今天早上來的消息。在
這種天氣旅行真是冒了很大的風險,好在我們在你旅途中會經過的地方。」
「嗯~」梅爾賽德司說,她的眼睛閃閃發光,菲力克斯給了她一個希爾凡無法理解的眼神
,「我能到達莊園真是多麼幸運。」
「你可以待到天氣轉晴,這不成問題。」菲力克斯對著希爾凡做了個手勢,「希爾凡也在
這裡,顯而易見地。」
「我的主人,」塞巴斯蒂安痛苦地說,「要是您能先讓我知道——我們還沒有準備——」
菲力克斯擺了擺手,「把希爾凡的房間讓給她睡。」
「主人……」
「他可以睡在書房,他不介意沙發。」
「贊成。」希爾凡立刻說。
「好,就這麼定。」勤務面的挑戰解決了,菲力克斯對梅爾賽德司說,「你來得正是時候
。」
「是嗎?為什麼?」
「菲力克斯。」
「我們的戲劇。」奧古斯特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盯著梅爾賽德司,「如果,你知道的,
騎了一整天的馬,你還不會太累的話。」
「一齣戲劇? 哦,天哪!」她拍著雙手,面帶微笑地看著他,「我喜歡戲劇。」
奧古斯特急忙跑去召集演員們準備好,希爾凡低聲對她說:「你要去菲爾帝亞嗎?一切都
還好?」
她緊緊握住他的手,「這本該是一個驚喜,因為——之後我會告訴你一切的。」
在前面,一陣嘶嘶聲:「快就位——埃米爾!你在另一邊!」
布幕升起,高貴的英雄們和他們的半神性的同伴們一同攀登火山——象徵性地由一堆裝飾
著蠟燭的椅子代表著。當布勞迪耶的繼承人出現時,梅爾賽德司舉起一隻禮貌的手放在嘴
邊,這絲毫沒有掩蓋她的咯咯笑聲。好吧,如果這能讓梅爾賽德司開懷大笑,那也無妨。
第二幕主要包括幾個延伸的打鬥場面和一些來自最年長的雅斯克孩子的複雜特技表演。可
怕的巨龍被奇鋒征服,原來牠是由聖奇霍爾偽裝而成,為了考驗這個國家未來騎士的勇氣
。他告訴他們,只要他們每天練習六小時的武器訓練,睡在外面的雪地裡,他們就會成功
,就像他在他們這個年紀時那樣。
聖奇霍爾也承諾不會告訴任何有可能問的人,奇鋒的劍是從他的哥哥那裡借來的,順便說
一句,這件事的發生完全是個意外。弗洛道夫爵士宣佈,這兩位見習騎士將在冬至節慶上
被授予騎士地位。布勞迪耶的繼承人發誓摒棄他那些亂七八糟的生活方式,做為奇鋒的朋
友待在他身邊,直到生命的盡頭。聖希思琳則升天了,搖搖晃晃地,通過兩隻廚房人員的
手,一根繩子和一根窗桿。謝幕。
起立致敬,梅爾賽德司不停地拍手,直到希爾凡擔心她的手會受傷。第二次謝幕。第三次
。最後,魯道夫重新回到他們身旁,他的嘴和下巴上粘著稻草鬍子。
「你的孩子們多久聽一次這些迷人的小故事。」希爾凡問道。
魯道夫平靜地對他微笑,「只有在他們問起的時候。」
「多久一次?」菲力克斯疑惑地問。
笑著露出了牙齒,「自從我們來到這裡的每一天。現在——對不起,這位小姐是——可否
介紹一下你們的朋友?」
希爾凡負責這個,菲力克斯的叔叔魯道夫,我們的同學,她是牧師與治療師梅爾賽德司。
然後他猶豫了一下,不確定該說多少才是穩當的。
菲力克斯說,「她住在達斯卡,他們正在重建,她與帝彌托利的——杜篤,你見過他,一
位達斯卡人。」
「我的丈夫。」梅爾賽德司說,如此平靜而淡然的陳述,以至於希爾凡一開始並沒有留意
到這些話語。當然,她的——
他和菲力克斯立刻轉過身來對著她,「你是說——」、「你的什麼?」
她的眼睛閃閃發光,「哦,天哪,你們還沒收到我的上一封信?它一定在菲爾帝亞等著呢
。」
「你們兩個...」希爾凡幾乎無法將字詞串成一句話,「你們真的——」
她的眼神變得柔和,當她說:「我很高興能親自告訴你。」時,他百分之百地相信了她。
他不得不再次擁抱她,在她耳邊低語:「我為你們倆感到高興,真的。」
她環住他的腰說:「我知道你是的。」
「恭喜你,」當希爾凡放開她時,菲力克斯有點不自然地說,「他很幸運。」
「謝謝你,菲力克斯,」她的眼波流轉,「也祝賀你。」
菲力克斯問:「祝賀什麼?」
「這是你主持的第一個冬至節慶,它似乎是個輝煌的成功。」
他有些煩躁地說,「暴風雪沒什麼幫助。」
「沒有人的假期會被暴風雪毀掉的。」她堅定地說,這正是希爾凡早些時候所說的。這就
是為什麼菲力克斯看著她半信半疑、半懷抱希望的樣子,好像他想相信她,但又不確定自
己應該相信她。
梅爾賽德司就是有這樣的力量。他們真的打破了常規。
魯道夫清了清嗓子。哎呀。梅爾賽德司在餐桌上上下下地被介紹著,她是公爵在學校裡的
一個朋友。希爾凡試著問她關於達斯卡的事,她只好大聲喊道,明天再說吧。菲力克斯在
她的盤子裡堆滿了麵包串和融化的起司。葡萄酒一遍又一遍地傳遞著。
最終,梅爾賽德司承認自己筋疲力盡。希爾凡跳起來,把她領到臥室。塞巴斯蒂安是一如
既往的高效,已經讓他的一位下屬進來移走希爾凡的東西。床被重新整理過,乾淨整潔。
在出去的路上,她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臂,「希爾凡——我很高興你在這裡。」
希爾凡全心全意地說,「我也是。」
他走進了菲力克斯的房間。壁爐的火光在沙發上閃爍,柔和而誘人。他接受了邀請,手腳
伸開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不知道菲力克斯今晚會睡在哪裡。
他的頭暈目眩,不知道是酒的原因還是陪伴的人的原因,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門開了,菲力克斯輕輕地走進去。
他們一開始沒有說話。菲力克斯在房裡走來走去,整理文件,闔上抽屜。他有條不紊,效
率很高。
最後,希爾凡說:「真不敢相信,你一整天都守著這個保密。」
「我覺得這會是個很好的驚喜。」
「你想得沒錯,」希爾凡對自己笑了笑,不敢相信,「從達斯卡遠道而來,她卻被雪困在
你家門口,那一定是她的女神的傑作。」
菲力克斯發出一種中立的聲音,沒有表示不同意。他說,回應希爾凡,「你明天應該帶她
參觀一下莊園。」
希爾凡試圖伸長脖子,但失敗了,「是嗎?你不介意?」
「不介意。」
菲力克斯坐了下來。希爾凡把頭轉向一邊,看著他。
菲力克斯說,「你想她了。」
「是的。我真的想她。」是酒的問題,肯定是的。是酒讓希爾凡在他能停下來之前說出了
這句話,「所以,請不要產生任何念頭。」
「什麼念頭。」
「離開這裡去別的地方,不要——我不能處理這個——」
菲力克斯的動作不夠快,無法掩蓋它,那急促的呼吸。
希爾凡有許多次考慮著如果他搞砸了會怎麼樣,這不是他想像中的場景。他轉過身去,盲
目地盯著天花板,因為這比盯著菲力克斯好多了。總比看到拒絕好,或者更糟,憐憫。又
或者最糟糕的是——
菲力克斯說,「我哪兒也不去,不會一個人獨自離去。」
天花板在希爾凡的眼前變得模糊不清。他眨了一下眼睛,很用力。他從體內深處深深地呼
出一口長長的氣,這是他所能控制的,不是很多。他能聽到聲音中的顫抖,「是嗎?」
「是的。」
他幾乎不能忍受看著菲力克斯,這太多了。他用手臂遮住眼睛,「很好,」聲音混濁地說
,「那真是——太好了。」
菲力克斯沒有逼迫他。爐火在壁爐裡劈啪作響。希爾凡閉上雙眼,沉浸在令人刺痛的安慰
之中。
* * *
有那麼一會兒,希爾凡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他的眼皮沉重,上面覆蓋著睡意。他眨了眨眼
睜開。
書房是黑暗的,他正穿戴整齊地躺在沙發上。當他翻身時,感到有什麼東西重重地壓在他
身上,是一條被毯。
他用手臂撐起身子,瞇起眼睛。在黑暗中很難看清事物。然後——在那裡,連結臥室的門
,僅微微地開著。
希爾凡笑了,即使是在他低下頭,悄悄地又睡著時。
* * *
聖奇霍爾節:整個隆冬節慶活動的最高潮。一整天的狂歡,宴會,音樂和舞蹈,競賽——
在戈迪耶會舉辦兩場賽事,主要的競賽,然後是兒童比武競賽,儘管和真正的比賽一樣嚴
肅而刀劍無情。即使是伏拉魯達力烏斯,在那時也舉辦著自己的賽事,雖然,希爾凡和菲
力克斯距離那個年代已經有好些久遠的年份了。
今年不會。沒有競賽,沒有音樂家,沒有來自伏拉魯達力烏斯各地絡繹不絕的客人們湧入
莊園裡參加聖奇霍爾節的盛宴。一場型態發展完整的暴風雪在城牆外肆虐,狂風呼嘯,把
成千上萬枚冰冷的針尖狀導彈射入任何像希爾凡這樣的傻瓜——冒著腦袋落地的風險而出
門檢查他們的馬的安全——的眼睛、鼻子和嘴裡,。
「你瘋了嗎?」當希爾凡脫掉靴子,雪花從上面剝落下來時,菲力克斯質問道。
希爾凡使勁拽,然後再使勁拽,靴子就鬆開了,「冷靜點,我不會迷路的——哎喲。我可
不打算在找馬廄的時候迷路。」
「只是凍傷,把它給我。」菲力克斯從希爾凡的臉上和脖子上解開了結冰的圍巾,「你認
為我們會忘記在天氣不好時喂牠們嗎?」
「顯然不會,我只是想關心一下她,她不喜歡暴風雪。」
「她是一匹馬。」菲力克斯把圍巾疊起來,交叉著雙臂,「別再這麼做了。」
「否則怎樣?」
「否則我就告訴瑪麗娜。」
該死的。菲力克斯勝利般地衝著他得意的笑,希爾凡把他推回大廳,朝著火堆的方向。
廚房是嚴格禁止入內的。不過,大廳裡燃著一根巨大的冬至圓木,桌子上擺著一盤盤的小
點心。最棒的是,梅爾賽德司坐在壁爐旁,接受了奧古斯特烤給她的栗子,專心致志地聆
聽著雅斯克的老處女姨媽和首席釀酒師對越冬葡萄藤的熱烈討論。
忘掉競賽與賓客吧,梅爾賽德司的存在,就為整個冬至節慶增添無限光彩。希爾凡耐心地
等待著,等待著他的時機。最終,葡萄栽培學會的專家們離開了,梅爾賽德司看向了菲力
克斯和希爾凡。希爾凡把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深深地凝視著她的眼睛。她滿懷期待地回
眸看著,臉上掛著笑容。他說,「從你離開菲爾帝亞的那天開始,一個字都不要漏掉。」
感覺就像過了幾小時,卻又像一眨眼的功夫。梅爾賽德司告訴他們她開辦的診所,從她家
門口看到的景色,春天鋪滿草地的紅色花朵。關於其他返回達斯卡的人們,一股涓涓細流
彙聚成一條小溪——有的懷抱希望,有的恐懼害怕,有的傷痕累累,所有的人都充滿了對
故鄉的思慕渴望。關於她的婚禮,一個月前在灼熱的秋日天空下,只有他們兩人和幾位朋
友,以及梅爾賽德司在去年夏天任命的非神職人員民間牧師。
每隔一段時間,菲力克斯就會因為某些訊息、差事或急事而離開,他似乎並不介意。希爾
凡花了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大部分都是他編造的,試圖給他們多點時間在一起。
並不是說他不知道菲力克斯可以是個體貼的人,他當然是。不過,這讓他每次都感到微微
醉意,也彷彿像一把短劍劃過他的心臟。
奧古斯特一直待在壁爐邊上,直到伊莎貝爾出現並把他叫走,口氣似乎在說,這不是第一
次了。希爾凡實際上並不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所以他不僅不會當面嘲笑他,也不會在背
後嘲笑他,他只說:「這孩子品味不錯。」
「真是幸運,你能在這裡樹立一個好榜樣。」
希爾凡知道梅爾賽德司的意思並不像她所說的話一樣,但他不知道她在取笑打趣他什麼,
「你應該看看另一位,」他說,「我想他可能會被抓到爬進菲力克斯的窗戶去看他睡覺。
」
她對此微笑地說:「菲力克斯一定很開心能和他的堂弟們在一起。」
「你知道,我認為他的確是的,這對他有好處。」希爾凡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他——實
際上,我很擔心,剛開始時,」過去的兩年裡,「他會如何處理這一切。但是他——他看
起來做得很好,每個人都支持他。我想他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梅爾賽德司伸出手,用一隻手覆住他的手。他知道話題的發展方向,甚至在她溫柔而毫不
留情地說:「那你呢,你好嗎,希爾凡?」之前就知道了。
「很好,這裡很好。事實上,這是我記憶中最好的隆冬假期。」
他沒回答到她的問題,她知道這一點。然而,她沒有逼迫他,所以,他當然會張開嘴,像
個傻瓜一樣繼續說。
「不是說在菲爾帝亞的情況不好。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很有用,這很重要。我喜歡這份
工作,也不介意緊湊的日程,我想保持著忙碌,這比起——」
他突然停了下來。這是他從沒有大聲說出來的話。
梅爾賽德司溫和地說,「你有在好好照顧自己嗎?」
「是的,當然,」一個停頓,「大多數時候。」
梅爾賽德司沒有反駁,她坐在那裡,耐心地聆聽。這是她的優點和缺點之一。她傾聽,讓
你說話。讓你為自己的脖子解開繩子。
希爾凡說,「菲力克斯一直在說——我不知道,也許他說的沒錯。」
她等待著。希爾凡蹣跚地穿過他混亂的思緒,這是一個佈滿凌亂碎片的雷區。
「我只是不認為——我不認為逼迫自己是不好的,尤其是有理由值得這麼做的時候。如果
我曾為了戰爭而戰,我也可以為了重建而戰,是吧。」
梅爾賽德司握住他的雙手,「噢,希爾凡。」
他緊緊地抓住它們,深呼吸幾次以試著控制住自己,「而且,把我自己放在全國其他人之
前,那是相當自私的,你不覺得嗎?」
「我認為關心你的人不會同意。」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希望自己能對梅爾賽德司說謊。沉默是他唯一的選擇,然而,即
使這樣也不能保護他。
「我知道我不需要告訴你,人們確實關心著你。」她說的是字面上的意思,而他確實知道
。有時候無知更幸福。那雙善良的眼睛太毫不留情了,「有些人非常~非常~在意你。」
忘了說謊吧,希爾凡甚至無法逃避。他的臉燙得發熱,一定是著火了。
他試著喚回自己的聲音,「這不是——這不是——我不是說——」
「你為什麼局促不安?」菲力克斯越過他的肩膀說。
感恩賽羅司,讚嘆賽羅司,梅爾賽德司放手了。她帶著最甜美的微笑說,「我們正在談論
,希爾凡在這個假期裡度過了多麼愉快、輕鬆的時光。」
菲力克斯吃驚地看了他一眼,希爾凡說,「我沒說——我是說,我說過,別誤會——」
「很好,」菲力克斯說,「這就是最重要的。」
這不是最重要的,就希爾凡所理解的,而他不打算爭論。「你應該去看看莊園,」菲力克
斯對梅爾賽德司說,「希爾凡會帶你去的。」
「而你會和我們一起去,」希爾凡說,「公爵大人。」
他們只能在室內看到這麼多,但梅爾賽德司是一個很好的參觀聽眾。她在所有合適的地方
發出『噢~』、『哇!』和笑聲。這是菲力克斯在玩捉迷藏時被卡在裡面的一套盔甲。那
是他們試圖用雪球伏擊羅德利古,卻擊中藍貝爾國王的花園。這是英谷莉特曾經秘密練習
飛行的迴廊。這是通往他們用來偷宵夜的食品儲藏室的秘密通道。這是公爵房間。這是菲
力克斯以前的臥室。這是太陽儀。
希爾凡正準備繞過下一道門,這時,他發現菲力克斯停了下來。
「這是圖書室。」菲力克斯說,他打開了門。
因為圖書室很小,畫像佔據了整個房間——伏拉魯達力烏斯家族,帝國曆1166年。羅德利
古嚴肅而英俊,一隻手搭在大兒子的肩膀上。賽西兒把手挽在羅德利古的手臂上,臉上露
出一絲微笑。9歲的古廉大膽地盯著這位畫家。菲力克斯4歲,表情異常嚴肅,一隻手抓著
他母親的伏拉魯達力烏斯斗篷長邊,另一隻手握著腰刀的刀柄,他眉間有一道熟悉的紋路
。
梅爾賽德司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它,沉思著。最後,她轉過身去。在這之前,希
爾凡看見她眼裡閃著一絲淚光。
希爾凡用手臂摟住她的肩膀,「我們回去暖和暖和吧,這裡很冷。」
菲力克斯試圖假裝某個重要的大人物在為了莊園的事務而叫他離開。他在這方面演技非常
糟糕。希爾凡用另一隻手環住菲力克斯的肩膀,帶著他們兩人下了樓。
他們被趕出了大廳,就在狂風呼嘯的天空天色開始漸漸轉暗時,遠在伏拉魯達力烏斯大鐘
敲響宣告冬至節慶的最後一個夜晚來臨很久之前。當它穿過風雪,發出低沉渾厚的鏗鏘聲
時,伏拉魯達力烏斯宅邸的人,從公爵到地窖男孩,從莊園的每一個角落彙集到大廳門外
。人們在外面等著,在安靜的期待中竊竊私語,直到塞巴斯蒂安和他的幹事們舉行了盛大
的儀式,打開沉重厚實的廳堂大門。
希爾凡知道瑪麗娜花了兩個月的大部分時間來準備這場盛宴。即便如此,展示出的豐厚成
果也令人難以置信。因為實在太多道菜了,餐桌上放不下:他們不得不一道道菜分別端上
來。第一道菜——清湯,白魚湯,洋蔥烤肉湯,蔬菜湯。第二道菜——青蒜蘑菇餡餅,蜂
蜜醃鮭魚,狗魚佐檸檬與蒔蘿。第三道和第四道菜——野豬肉,數量眾多的烤野雞配鼠尾
草、甜紅甘藍菜、冬季蔬菜淋上油,整顆蘋果一個個烤在可口的油酥面包皮上,然後是令
人震驚和自發的掌聲喝采,這是令人瞠目結舌的伏拉魯達力烏斯地區的地形模型,裡面有
四種麵包,用草藥和橄欖點綴美化。
最後一道菜當然是甜點——乳酪酥餅,特選蘋果,蘋果派,黑莓餡餅,冬季南瓜餡餅。奶
油凍,杏仁奶油,薑餅,五香李子,紅酒梨。在人們吃到一半時,菲力克斯在一片滿是吃
得太撐的飽足呻吟聲掩護下起身離開了大廳。他帶著瑪麗娜回來了,後面跟著一小隊廚房
工作人員。滿臉通紅,笑容滿面,瑪麗娜在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中鞠躬致謝。當希爾凡對上
她的視線時,他給了她一個飛吻。她朝他的方向招手,繼續阿你,然後對他眨了眨眼,他
高興極了。
即使餐桌上一片狼藉有如蝗蟲過境,也沒人急著離去。葡萄酒、麥芽酒和白蘭地在餐桌上
來回傳遞。一個拿著武器的男人拿出一把看起來像魯特琴或小提琴的樂器,彈了幾首曲子
,懶洋洋而閒散地彈著。最終,它們都很難持續下去。
「我們來唱歌吧,」伊莎貝爾說,埃米爾對著布丁的殘渣點著頭,「就一首歌。」
這是一首聖奇霍爾的老歌,簡單易唱。希爾凡可以從一邊聽到梅爾賽德司甜美純淨的聲音
。菲力克斯的聲音在另一邊,低沉粗糙而單調。這是他心目中完美的和聲。然後,是時候
熄滅蠟燭了,在桌子上上下下,直到只有一枚蠟燭在前頭發著光,就在菲力克斯身旁。大
廳裡靜默下來。
菲力克斯說:「狂歡結束了,而光明依然照亮著我們。」
一陣集體的呼氣,鼓掌。伏拉魯達力烏斯的冬至慶典劃下了句點。
梅爾賽德司婉拒了和他們一起去菲力克斯的房間的邀請,「我想禱告,」她說,「在這特
殊的節日,我有許多要感謝的人事物。」
如果是其他人說的,聽來就顯得虛偽而令人無法忍受,但從梅爾賽德司口裡說出,卻像是
陳述事實般地平淡無奇。希爾凡說:「你很特別,你知道嗎?」
她朝他笑了笑,「你也是。」
書房裡有一壺熱葡萄酒在爐火邊溫著。冬至節慶尚未完全結束。希爾凡懶洋洋地躺在地毯
上,背靠著沙發,烤暖他的小腿。過了一會兒,菲力克斯走過來,遞給他一個杯子。
他喝了很多酒,不過這是最後一晚了。他拿起杯子,默默地與菲力克斯的杯子碰了一下。
如果天氣在這之前好轉的話,王國議會將於這個月的三十日開始新的會期。還有一天可以
放鬆休息,然後收拾行李回菲爾帝亞。除非天氣一直不好,也許暴風雪不會停止,讓他們
再被雪困住幾天。
這不是思考的方式。「好吧,」他說,讓自己脫離常軌,「這是一場在伏拉魯達力烏斯大
獲成功的冬至慶典,已經開始展望明年了。」
「沒必要誇大其詞。」
「不得不說,你不需要太多幫助,你很擅長這個。」
「別傻了。」
「如果不是真的,就不會這麼說了。」
菲力克斯多年來一直在指責希爾凡的真誠,對此他沒什麼可說的。希爾凡掩嘴而笑,菲力
克斯費力地說:「謝謝你。」
「聽聽這句話,真是聖奇霍爾節的奇跡。」
「閉嘴。」
「不過,我是認真的。你呀,沒什麼好擔心的,如果你懷疑的話。」
菲力克斯低頭看著自己的杯子。有那麼一瞬間,是令人心碎地脆弱,「你是這麼想的。」
「是的,我是。」
他們陷入沉默。希爾凡的思緒從總管的辦公桌,飄到訓練場,再到宴會大廳的長桌上。
「嘿,菲力克斯。」
「嗯。」
「你開心嗎?」
當他這麼問時,聽起來很愚蠢。9年前,菲力克斯可能會認為是這樣。8年前、3年前、2年
前,希爾凡根本不需要問。
菲力克斯不是這樣看待它的,他認真地對待這個問題。凝視著火焰,那條特有的小線紋在
他的眉間穿插著。
「這是一個單純粗淺的詞,」他說,「我——很滿意,我想,大多數時候。」
希爾凡也是這樣告訴魯道夫的,他希望這是真的。「其他時候呢?」
「我......」他看著希爾凡,話語還懸在那兒,「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希爾凡舔了舔他的嘴唇,「哦。」
菲力克斯低聲而不確定地問:「你呢?」
「我...... 好吧,我不知道,這很複雜。」希爾凡應該預見到這一切的,「我想我再也
不知道這個詞是什麼意思了。或者,我大多數時候都是這麼想的,然後——過去的一周—
—」
菲力克斯說,好像他在害怕答案,「什麼?」
希爾凡咽了咽,「如果你想知道真相,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周。」
這是希爾凡聽到過的最長的沉默,他能聽見自己聲音的回音。太誠實,太赤裸,太多了。
菲力克斯說,「我也是。」
希爾凡動了動,菲力克斯正回看著他。從來沒有不誠實的,從來沒有不直率坦露的。
菲力克斯——令人痛苦而緩慢地——伸出手來,把一隻手放在希爾凡的頭髮上。
他的輕輕觸碰,彷彿對希爾凡是個致命的抓握,無形之手緊緊地掐住他的喉嚨。他試圖喘
口氣,但喘不過氣來,在菲力克斯的手下變得無助。
菲力克斯從沙發上滑下來,跪在他身邊,希爾凡想哭。撫摸著希爾凡頭髮的手垂下來托住
他的臉頰。希爾凡於是哽咽,抽搐,他的眼睛刺痛。
菲力克斯輕輕地低聲說,「這樣可以嗎?」
他的聲音嘶啞:「求你了。」
慢慢地,菲力克斯傾身過來。
顯然,他以前就想過這個,他不是冷冰冰的鐵做的。在學校的時候,他也許曾經想過。在
這個世界變得一團糟且毀了他們的一切之前。不管怎樣,希爾凡知道得更清楚。有些事情
,如果你看得太仔細就會很傷人。太多事情要處理,太多了,不歡迎這個。
對於菲力克斯,即使他走遍天涯海角,也會再回到他身邊。他知道菲力克斯也會為他這麼
做的。這不是重點。這不同於肚子深處開了洞般地疼痛,以及折磨著令他心痛的痛苦柔情
:當菲力克斯一往無前地踏進每個戰況激烈的戰場之中,不顧即將到來的猛烈攻擊;當菲
力克斯坐在他死去兄弟的老房間裡,手裡拿著他留下的最後一件遺物;當菲力克斯看著希
爾凡,好像他想把手直接伸進希爾凡的胸膛,把不匹配的齒輪裝回去,打磨並砥礪他,直
到他變得盡可能發光發亮,就如菲力克斯知道他可以成為的樣子。
感覺就像是,此時此刻,菲力克斯讓他輕輕地把臉埋在兩隻堅定的手之間,就好像希爾凡
是用貴金屬做的什麼東西。純粹的秘銀,堅勝鋼鐵。
這太過分了。希爾凡抬起頭,張開嘴,向前貼上。這就像拿汽油澆火一樣,突然之間,這
個吻變得濕漉漉的,十分饑渴。菲力克斯緊緊地抓著他,可能會形成瘀傷。希爾凡用一隻
手摟住他的腰,菲力克斯把自己往前倒在希爾凡的膝蓋上。希爾凡在猛攻之下向後沉下去
,菲力克斯緊緊抓住他的頭髮,親吻著他,就好像生命就指望這個了。就好像他迫不及待
地想要抓住希爾凡,他不會放手的。
希爾凡用雙手緊緊環住菲力克斯的大腿,盡可能多地伸展他的手臂,感受著堅實、堅硬的
肌肉曲線。把它們往上滑,滑過他的臀部硬挺的肌肉,把手掌平放在襯衫下面,觸碰著他
背部皮膚的滾燙熱量。菲力克斯掙脫開來,把額頭靠在希爾凡的額頭上,用嘴呼吸著。
「我的天,」希爾凡在菲力克斯的臉側輕聲說,笑聲顫抖著,「菲力克斯,女神在上哪。
」
菲力克斯在他耳邊說,「看著我,」他沒有意識到自己一直在避開菲力克斯的眼神,「看
著我。」
希爾凡看著他。
菲力克斯的臉漲得通紅,臉頰上是一片紅暈。而希爾凡臉上的什麼東西使得這片紅暈變得
更深了。
他似乎說不出話來,「你... 你想要......」
「是的,我想,你不知道我是多麼地想。」
菲力克斯說,「我可能知道。」
如果希爾凡想得太多,他會大吃一驚的。他又一次地親吻了菲力克斯,濕漉漉的,十分饑
渴。接下來他知道的就是菲力克斯把他推倒向沙發,櫻桃木框架上的旋鈕和螺旋把他的背
部印出一塊塊壓痕。他看著天花板;菲力克斯咬住了他的喉嚨,頭向下而去,完全失去了
控制。他呻吟著,菲力克斯在他的大腿上打了個顫,好像他不敢相信自己能讓希爾凡發出
那樣的聲音。他放棄了希爾凡的喉嚨,回到他的嘴,深深地、惡狠狠地,決心證明一個說
法。
如果他們現在不停止,他們將永遠無法停止,「沒有冒犯的意思,」希爾凡輕聲說,喘不
過氣地貼著菲力克斯的唇瓣,「但我不會讓你在這地板上幹我的。」
菲力克斯又顫抖了一下,一道電流在希爾凡的手掌下沿著他的脊背升上來,聖母在上。「
是的,好吧。」
不管怎樣,他們設法把自己弄進了臥室。希爾凡對周圍環境的簡單一瞥,剛好足以讓他意
識到,這並不是他一直想像的那個塵土飛揚的陵墓:這是一個大房間,大窗戶上掛著厚重
的窗簾,有一個寬敞的四柱大床。希爾凡的觀察力就在這裡發揮作用,他專心致志地看著
菲力克斯。
有許多可看的,希爾凡對菲力克斯的身體瞭若指掌。太多的帳篷,公共浴室,更衣間,夏
季湖泊,冬季桑拿,共用的營房。沒關係,他從沒這樣看過他。繃緊的線條,全是肌肉,
蒼白的疤痕在更蒼白的皮膚上。這讓希爾凡垂涎三尺,讓他想用嘴滑向菲力克斯的大腿和
肚子,讓菲力克斯按住他,把他釘在那裡。
菲力克斯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來,他又開始臉紅了。他推了希爾凡一把,雙手平放在胸前,
而希爾凡向後倒在床上,雙臂張開,「都是你的了。」他說。
菲力克斯的眼睛掃視著希爾凡,好像他不知道該決定從哪裡開始。他爬上床,手腳並用。
希爾凡試著不要像發情的母狗一樣喘氣,他的腰還是抬離開了床,他的老二無助地抽搐著
。菲力克斯咬住自己的嘴唇。
菲力克斯跪在他身上,給他打手槍,就像他正試圖從他身上奪走性高潮,一隻手放在希爾
凡的鎖骨上,另一隻手纏在他的老二上,這可能有用。希爾凡的嘴貼著菲力克斯的下巴,
咬著嘴唇,在嘴裡呻吟著。菲力克斯纏得更緊,速度加快了。他低聲地發出一些噪音,介
於低吼與哀鳴之間,希爾凡的臀部劇烈地扭動著。他靠在菲力克斯的嘴唇上喘氣,靠在他
的臉頰上,太瘋狂了以至於無法親吻,他的肚子裡積累著越來越大的壓力,使他的脊背拱
了起來——
希爾凡射了,滿滿地在菲力克斯的手上和他自己的胸膛上。他躺在那裡喘著粗氣,眼裡冒
著星星。菲力克斯低頭看著他,同時感到又饑餓和滿足。
當希爾凡喘口氣的時候,他說:「你想要什麼,我會為你做的,告訴我。」
菲力克斯猶豫地說:「你真的想要——」
他想要嗎,他想讓菲力克斯瘋狂地幹他,直到他淚眼汪汪,肺裡空空如也。他太想要這個
了,他會哭的。
這一定寫在他臉上了。菲力克斯吞咽時喉嚨微微動著,「你想要——你是怎麼——」
「讓我們把這弄得簡單些。」希爾凡轉過身來,向前躺著,頭枕在他的手臂上。
「我早該知道的。」菲力克斯在調笑戲弄他,希爾凡可以從他的語氣,從他背上的輕輕一
拍中辨別出來。
一陣短暫的窸窸窣窣之後,菲力克斯又摸了摸他,滑潤地。希爾凡大大地張開雙腿,不由
自主地倒向床上。菲力克斯——他的手在顫抖,噢幹。它們撫摸著希爾凡的背,撫摸著他
的脊椎和臀部的曲線,希爾凡在它們下面扭動著。
第一根手指是一個劈啪作響的火花,第二根手指讓他的背打了個震顫。等到菲力克斯把希
爾凡充分打開時,希爾凡已經跪在膝上,不斷抵撞著菲力克斯的手,乞求他早點幹他,快
點,快點,快一點,菲力克斯——
菲力克斯把自己推了進去,他進入的很深。希爾凡緊緊地閉上眼,咬住他手臂的肉。「再
用力點。」
「不。」氣喘吁吁,幾乎喘不過氣。
「菲力克斯,求你了,快一點,我需要......」
「不,我不能——」
不管怎樣,菲力克斯的動作更快了,就像他控制不了似的,猛地頂上了希爾凡,他把臉埋
在手臂裡呻吟著,向後靠以吞下這個,並用一隻手在他自己的老二上奮力而快速地抽送著
,就向他希望菲力克斯做的。菲力克斯一邊喘著氣,幾乎汗涔涔,用濕滑的手揪著希爾凡
的屁股,節奏分崩離析,狂野而混亂——為了跟上速度,希爾凡幾乎把他的小弟弟蹂躪的
皮開肉綻——菲力克斯射在了他的身體裡,希爾凡趴在自己的臂彎處大聲尖叫,眼前是一
道白光。
他最後感覺到的一件事是菲力克斯撫摸著他的頭髮。
* * *
他的腳趾是溫暖的,身體的一側、他的全身也是如此,他的大腿愉悅地痠疼,喉嚨也疼。
希爾凡睜開了眼睛。
菲力克斯正回頭看著他。睡意朦朧的眼睛離他只有幾英寸遠,一隻手放在他的頭下,但他
仍然很警惕。
「喂,」菲力克斯輕聲說。
「嗨。」希爾凡低聲回道,他的嘴巴想要微笑。他有一張他媽的最糟糕的撲克臉,在菲力
克斯面前。
菲力克斯眉頭之間還有一條線,努力思考著。他抬起手,他的手掌緊貼著希爾凡的下巴,
手指伸展到他的臉頰。
希爾凡轉過身來親吻他的手指,他的手掌,菲力克斯的顴骨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他輕聲對著菲力克斯的手說,「你對這一切都沒意見吧?」
紅暈向下擴散到他的臉頰、他的脖子,「我看起來像是感到後悔的樣子嗎?」
希爾凡笑了一下,安靜地顫抖著,「我想不會吧。」
菲力克斯傾身,停住,再向前移動,再度停住。希爾凡在半路迎向了他。
他們接吻了一會兒,緩慢而漫無目的。不著急,沒有盡頭。只是品嘗著彼此,陶醉於純粹
的接觸。嘿,我看見你了,我想要你。
「我們該起床了。」希爾凡輕聲說,嘴巴痠疼。菲力克斯嘴唇和下巴周圍的皮膚是粉紅色
的,被鬍渣刮傷了。希爾凡用拇指在上面劃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來。
「如果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當一個公爵還有什麼意思呢?」菲力克斯抱怨道,這意味
著他想要的是和希爾凡待在床上。這... 好吧,深呼吸,好吧。
他們快速地穿上衣服。希爾凡照了照鏡子,然後把他的領子拉高到最高。菲力克斯對上了
他的目光,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滿意的微笑。
他抓住機會環顧了一下房間,沒有灰塵,沒有黴味,保持維護得無可挑剔,和二十年前的
風格一樣。當他拉開窗簾時,天空清爽而明朗。希爾凡從來沒有從這個房間看過風景,莊
園的後面,布置整齊的花園被白雪覆蓋著,白雪連綿著城牆,一直延伸到遠處的田野。大
地一片沉靜,一片白茫茫,一望無際。
菲力克斯在他身後說:「外面有什麼好玩的。」
希爾凡轉過身來。菲力克斯用兩隻手抓住他的臉,踮起腳尖,親吻希爾凡,好像他試著要
贏得一場爭論。
最後他鬆開了手。希爾凡向他眨了眨眼,神情恍惚。菲力克斯回頭看了看,想找尋什麼。
希爾凡不知道是什麼。
走出房間,走下樓梯。他能感覺到兩人之間空氣的重量,他的手心發癢。
塞巴斯蒂安把他們指向院子。希爾凡感到失望,如果不是意外的話,他看到魯道夫和他的
家人裹得嚴嚴實實的,當塞巴斯蒂安的下屬們把雪橇裝上車時,他們把大箱子放在腳底下
。「我們不能冒著被困在這裡的風險,」伊莎貝爾說,「壞天氣不該持續這麼久。」
她親吻了希爾凡的臉頰,「很快就會再見的。」她說,帶著一絲微笑,這讓希爾凡很好奇
魯道夫是怎麼和她說的,「我很期待。」
魯道夫抓住他的手臂,向上去抓住他的手肘,「我是認真的。」這是他所有的話語。
希爾凡垂下了眼睛,「它們不是唯一要處理的。」
魯道夫笑了,「我知道,」他緊緊地握了握,「祝你好運,希爾凡。」
他轉身面對他的侄子,「菲力克斯。」
「叔叔。」
就像七天前一樣,魯道夫緊緊地擁抱了菲力克斯。只是這一次,希爾凡能夠看到魯道夫斗
篷上的皺痕,菲力克斯緊緊地抓住了它。
最後他們都騎上了馬,坐上了車。伊莎貝爾抓住韁繩,馬匹們開始小跑起來,雪橇車加速
了,變快,然後更快。埃米爾和奧古斯特在座位上扭來扭去,瘋狂地揮手。「再見!再見
,菲力克斯堂兄!再見希爾凡!再見!」更遠傳來的聲音:「菲力克斯堂兄!夏至時見!
別忘了你的承諾!別忘了......」聲音漸漸變成模糊的回聲,雪橇車消失在遠方山頭上。
「什麼承諾?」
「我說過我會教他用斧頭對戰迎擊。」希爾凡看了他一眼,發現菲力克斯也在回頭看他。
他們的目光相遇,希爾凡的心跳得有點緊張。
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說:「盛夏的時候啊,真是遊覽的好時節。」
菲力克斯一個字一個字地從他嘴裡說出來,「那是埃米爾的生日。」
希爾凡的思考停止了,神經緊張被由衷的欣喜掩蓋,「菲力克斯,你有沒有被邀請——」
他停了下來,因為梅爾賽德司出現在院子裡,裹著大衣,披著斗篷,腳上放著鞍囊。
「該不會連你也…」他說,失望之極,無法修飾他的話語。
菲力克斯說,「我得去——和管家談談。」
他甚至懶得編個理由。希爾凡的臉色一定很可怕,他想知道梅賽賽德司能讀出多少。
他說,「這會讓我聽起來像個混蛋,但我很高興你被困在這裡。那是——」他咽了咽說,
「這是我所能要求的最好的禮物。」
梅爾賽德司抬起一邊細緻的眉毛,「最好的?」
他不懷疑,他知道。
「是啊,好吧。」他歪著臉給了她一個微笑,「這就是你如何知道我是認真的。」
她的笑容變得柔和起來,「哦,希爾凡。」
他扶她上馬,渴望地說,「你確定不想再多待一會兒嗎?既然冬至節慶已過,再晚幾天也
無妨。」
「哦,我沒有遲到。但你回來時,我還會在你身邊,我很想念雅妮,我當時急著在暴風雪
中趕路,根本沒時間在菲爾帝亞停留。」
在——
希爾凡的嘴說,「在哪裡停留?」
「你知道道路的狀況有多糟糕。」她聲音裡的良善是無情的,她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在這種天氣裡,從達斯卡到法嘉斯其他地方的唯一希望就是走新路,穿過菲爾帝亞。」
就像一串多米諾骨牌。有些人關心你,這就是關鍵。別認為你需要更多説明,如果需要的
話,最後七天的景象,它們翻了翻面,就像萬花筒裡的玻璃。
希爾凡不知道他看起來像什麼樣子,他不想知道。他像人們一樣容易受騙,一個徹頭徹尾
的傻瓜。魚鉤、魚線、魚上鉤。
他沒有機會進一步逼問梅賽賽德司,菲力克斯又出現了,在院子的邊緣排徊,試著判斷他
是否給了他們足夠的時間。
表現得正常點,希爾凡提高了嗓門,「趁還來得及趕緊過來。」
菲力克斯走到他身旁,他的手臂輕輕掠過希爾凡的手,感覺像是一個燃燒的烙印。
「謝謝你的盛情款待,菲力克斯。」菲力克斯說了些聽不清的話。「對不起?」
「不客氣。」然後,粗聲粗氣地說,「謝謝你能來。」
賓果。
最後一次揮手,最後一個微笑。然後,梅爾賽德司把腳後跟碰了碰坐騎的側面。那匹馬慢
跑著出了大門,越來越小,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到它從視界裡消失,消失在藍白色的
地平線上。
菲力克斯動了動,雪嘎渣作響,好像他準備轉身,進入室內。
「所以,」希爾凡說,「梅爾賽德司在一場令人分不清南北的暴風雪中騎行了20英里,就
是為了和伏拉魯達力烏斯公爵打聲招呼,是吧。」
一般人可能會認為菲力克斯沒有反應,一般人可能不會注意到菲力克斯身上的每塊肌肉在
瞬間凍結,然後有意識地放鬆。被發現了。
希爾凡感到——他感到尷尬,感激,可悲地,恐怖地,不可救藥的珍愛這個,這使得他的
聲音顯得刺耳,「菲力克斯,你可以直接告訴我。」
菲力克斯沒有退縮,「如果我這麼做,你就不會來了。」
「你不必嬌慣我。」
「我沒有。」
「你把這些叫什麼來著?」希爾凡簡短地揮了揮手,一口氣把整個隆冬假期都囊括了進去
,「所有這些?」
菲力克斯說,「我想為你做些好事。」
希爾凡呆呆地重覆著,「一些...... 好事。」
「是的,因為我…...」這對他來說顯然很難,而希爾凡正準備拼命逃脫這個,直到他把
話說出來為止,「關心在意你。」
希爾凡的耳朵嗡嗡作響,他應付不了這個,他得找個地方躲起來,得——
「什麼,」他說,「你是說你愛上我了嗎?」
他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這些愚蠢的自我毀滅的廢話。低級錯誤,他顯然不是。當然,一旦
他得到了重要的東西,他就會竭盡全力用自己的拳頭粉碎它,他真是個該死的——
菲力克斯深深地看著他的眼睛說:「是的。」
他肯定沒聽錯。
壓力像潮汐一樣累積,將淺灘的水吸入大海。菲力克斯不可能這麼說,他不可能——對那
個希爾凡——對那個——
「希爾凡!」菲力克斯說,他的聲音驚慌失措,就像波濤擊在岸上。
「對不起,我......」他抽噎著,徒勞地擦著眼睛,它們停不下來,這太可悲了。但是,
這畢竟不是菲力克斯第一次看到他最可憐的樣子了,他見過更糟的,最糟糕的,而他仍然
——
「停下來。」菲力克斯命令道,希爾凡跌跌撞撞地向前倒去,就在菲力克斯的手臂環住他
時。他的頭靠在菲力克斯肩膀上,顫抖著。菲力克斯輕撫著他的頭髮,不顧周遭的環境。
「對不起,」他抽抽噎噎地說,「對不起。」
「別道歉了。」聽起來很生氣,卻很溫柔。「你一直有我在。」
他們離私人空間再遠也不過了。伏拉魯達力烏斯莊園的院子裡熙熙攘攘,管家們在清掃積
雪,馬夫們牽著馬出去活動筋骨,孩子們在腳下跑,鐵匠在火堆旁敲打著。任何人都可以
看到他們,只要他們願意去看。菲力克斯忽略了這一切,他只是站在原地,雙臂環抱著希
爾凡,就像他在試著保護他,試著照顧他。
最終,希爾凡讓他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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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世界のカラスも呆れ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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